天衡塔崩塌的烟尘缓缓沉降，那倾泻而出的、温暖的善良规则之光如同金色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整个界城。秦羽悬浮于空，宝莲灯在头顶洒下清辉，他等待着，等待着预想中的“觉醒”。
起初，确实有变化。
街道上的人们停下了脚步，脸上麻木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短暂的茫然、困惑，甚至是一丝久违的放松。那些“朝九晚六”的职员站在大楼门口，没有立刻冲进去打卡，而是仰头望着那片从未如此澄净过的（人造）天空，深深呼吸。“996”区域那永不熄灭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里面传来一些低低的、带着不确定的交谈声。就连几座标志性的“007”红光塔楼，也有零星的人影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善良的规则在弥漫，在抚慰着他们被长期压榨的精神，消融着一些因焦虑和疲惫而产生的微小恶念。
然而，这种变化，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就像退潮后沙滩会恢复原状，界城那庞大的、精密运转的社会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宕机”和“干扰”后，竟然……自行恢复了！
刺耳的、催促上班的电子铃音再次响起，比以往更加急促，仿佛要将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全息屏幕上滚动播放起新的“励志”标语：“塔虽不在，奋斗不息！”、“空谈误工，实干兴邦！”
那些刚刚还在仰望天空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脸上那一丝松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和匆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各自的岗位。
“蓝光大楼”再次被匆忙的身影填满，“黄光区域”和“红光塔楼”的灯光以更刺眼的光芒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璀璨”。
人与人之间，那刚刚有所缓和的戒备眼神，迅速重新凝固，甚至因为短暂的“失控”而变得更加敏感和警惕。
界城，这个巨大的、冰冷的机器，再次轰鸣着运转起来。24小时无限运作的模式，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因为天衡塔的倒塌暂时失去了那个“伪善”的缓冲和麻醉，那种赤裸裸的、效率至上的压榨感，反而更加直白、更加令人窒息！
秦羽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这片钢铁丛林。
为什么？
善良的规则已经释放，扭曲的枷锁已经打破，为什么这些人……仿佛失去了枷锁，却更加拼命地给自己套上新的桎梏？他们不是被强迫，而是在……主动地回归那种被剥削的状态！
“问题出在了哪里……” 秦羽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面对“观察者”时更加让他感到心悸。
他摧毁了天衡塔，就如同一个医生，只切除了病人体表最大的一个毒瘤，却愕然发现，病人的整个机体、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已经被癌细胞同化、依赖！毒瘤本身，反而成了维持这种病态平衡的一部分！
压制界城的力量，压根就不是，或者说不全是天衡塔！
天衡塔，或许只是一个显性的、用来集中管理和转化“能量”的装置，一个用来粉饰太平、提供“合理性”的幌子！而真正维系着这座扭曲都市运转的，是更深层、更根植于每个界城人内心的东西！
是那种对“落后”和“被淘汰”的极致恐惧！
是那种在高度竞争环境下，将自我价值完全等同于职位和收入的扭曲认知！
是那种被精心培育、已经深入骨髓的“奋斗”信仰和“福报”观念！
是整个社会结构、资源分配方式乃至教育体系共同塑造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自愿”！
他们不是在为某个具体的“塔”工作，他们是在为自己内心的恐惧、为社会无形的评价、为那套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引以为傲的“生存法则”而奔波！
塔倒了，但建造这座塔的“土壤”和“蓝图”还在！ 那弥漫的善良规则，或许能抚慰一时的疲惫，却无法根除这片土壤里深植的“病根”！它就像一阵清风，吹过一片盐碱地，无法让其立刻变成沃土。
秦羽缓缓降落在一座高楼的顶端，俯视着脚下这片依旧“生机勃勃”、却又死气沉沉的都市，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和明悟。
他之前的认知，还是太简单了。
反抗，不仅仅是打破一个具象的压迫符号。
真正的挑战，在于改变塑造了这个符号的……整个系统，以及系统中每一个被异化的灵魂。
这远比摧毁一座塔，要艰难千倍、万倍。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通往深海的区域。
天衡塔碎片沉入其中……
界城病态的根源依旧……
“观察者”的威胁悬而未决……
前路，迷雾重重。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不仅要拥有劈开宇宙混沌的力量，更要找到能净化这片“土壤”的……希望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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