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库房的铁锈味仿佛渗入了衣物和皮肤，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背景气息。陈默在断断续续的昏睡与清醒间徘徊，每一次意识浮出水面，都伴随着左肩伤口那熟悉而顽固的钝痛，以及全身肌肉被过度使用的酸痛。高烧的潮水确实退了，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虚弱不堪的滩涂。
天光再次透过顶棚的破洞，吝啬地投下几道灰蒙蒙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陈默睁开眼，看到霞姐正坐在不远处，背靠着一个生锈的金属油桶，手里拿着那个带有十字标记的药盒，对着光，反复审视。她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冷峻。
“醒了？”她没有转头，声音平静。
“嗯。”陈默尝试动了动，依旧感觉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但比起昨日濒死的感觉，已是天壤之别。他看向那个药盒，“有结论了？”
霞姐将药盒放下，目光转向他，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凝重：“这个网络，代号通常被称为‘方舟’。他们很少主动接触，一旦标记，就意味着他们认定你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或者，你卷入了他们关注的事件。”
“‘方舟’……”陈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不到任何救赎的意味，反而像是一艘航行在黑暗海域、目的不明的幽灵船。“他们想要什么？”
“不确定。”霞姐摇头，“可能是账本，可能是加密器，也可能……是我们本身，作为搅动局势的‘变量’。”她顿了顿，“但被他们盯上，通常只有两种结局：被利用至死，或者，支付他们开出的、你无法想象的代价。”
库房里陷入沉默。又一个庞然大物投下的阴影，让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显得更加窒息。
“能联系他们吗？”陈默问。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不能。”霞姐回答得很干脆，“只能等他们再次主动联系我们。或者，我们找到他们愿意现身的‘码头’。”
她站起身，走到陈默身边，蹲下检查了一下他肩膀的绷带。血迹没有进一步扩大，红肿也消退了一些，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然颜色暗沉，显示着内部的炎症并未完全消除。
“你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老刀’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方舟’的出现，也可能意味着我们的行踪并非绝对隐秘。”
陈默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间的宝贵。他尝试着不用霞姐搀扶，自己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左肩的伤口发出尖锐的抗议，但他还是咬着牙，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撑离了那堆麻袋。
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晃了一下，被霞姐及时扶住。
“逞强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我。”霞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冷意。
陈默推开她的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知道。”
他需要重新熟悉这具身体，熟悉伤痛，熟悉虚弱状态下的平衡与发力。他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进行最基础的、缓慢的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感受着肌肉的牵拉和伤处的反馈，调整着重心，控制着呼吸。
动作笨拙而迟缓，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汗水很快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没有停下。
霞姐没有再阻止，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在他动作严重变形可能导致二次伤害时，出声纠正一句。
训练是沉默而痛苦的。时间在枯燥的重复和压抑的喘息中缓慢流逝。
休息间隙，陈默靠墙坐下，接过霞姐递来的水和压缩饼干。他吃得依旧缓慢，但比昨天顺畅了一些。
“如果……”陈默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沙哑地开口，“如果‘方舟’联系我们，提出交易……用什么换阿鬼的消息最可能？”
他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阿鬼的下落，是他目前除生存外最优先的事项。
霞姐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信息。关于‘老爷子’核心圈子的、他们尚未掌握的信息。或者，关于‘老刀’行动规律的、有价值的情报。‘方舟’最渴求的，永远是信息和影响力。”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信息……他们手中最有价值的，就是账本和加密器的线索。但这两样，也是他们复仇和自保的根本。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用未来的筹码，去换取当下的希望。
“知道了。”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只是将这个问题埋在了心底。
接下来的半天，陈默继续着他的恢复性活动。随着药物持续起作用和少量食物的补充，他感觉体力在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回升。虽然距离战斗状态还遥不可及，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眩晕无力。
傍晚时分，霞姐再次外出探查情况，并寻找更多补给。陈默被留在库房内，负责警戒。
独自一人身处黑暗和寂静中，感官被放到最大。外面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紧绷。他握紧了霞姐留给他的那把格洛克，靠在入口内侧的阴影里，眼睛适应着黑暗，耳朵捕捉着一切异常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追兵，没有不速之客，只有废墟固有的死寂和偶尔响起的、不知名小动物的窸窣声。
这种等待，比激烈的搏杀更消耗心神。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
就在霞姐离开大约一小时后，陈默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像是某种轻巧的、金属物体刮擦水泥地面的声音，非常短暂，一闪即逝。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枪的手指收紧，枪口无声地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库房的深处，那片堆满杂物、最黑暗的角落。
那里，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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