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离去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洛冰璇却依旧独立于紫云峰巅，任由夜风卷动她如雪的白衣，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热与纷乱。
“情不自禁……心悦诚服……”
那八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道韵，在她识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小锤，敲击在她坚固了数百年的心防之上，裂痕蔓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下意识地又抚上了发间的“虚空凝冰簪”，冰凉的触感稍稍拉回了一些飘远的思绪。那孽徒！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竟敢说出如此……如此悖逆之言！
可为何，这斥责在心中翻滚，却无法真正凝聚成怒意？
取而代之的，是楚风那双在月华下灼灼如星、充满了不容置疑认真的眼眸，是他靠近时带来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温度，是他那句“比窥得永恒，更让人心驰摇曳之物”所带来的、灵魂深处的悸动。
大道无情？她一直如此坚信，并以此约束自身，摒弃凡俗情感。可若大道当真无情，为何此刻心湖会因一人之言而掀起滔天巨浪？为何那冰封的情感深处，会生出一丝让她感到恐慌却又隐秘渴望的暖流？
“乱了，全乱了……”她低声呢喃，冰颜之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这感觉，比面对司云岫那妖女的挑衅更加让她无措，比推演“冰空炼神阵”更加耗费心神。
就在她心绪如麻之际，天际尽头，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森然血煞之气的流光，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朝着云岚宗外门区域潜行而去。
那气息微弱至极，若非洛冰璇神识修为已至化境，几乎难以察觉。然而，就在那血煞之气触及云岚宗外围警戒阵法的瞬间——
“嗡！”
洛冰璇眸中冰芒乍现，先前所有的迷茫、慌乱、羞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绝对的冰冷与锐利！她甚至未曾移动身形，只是并指如剑，朝着那血煞之气传来的方向，隔空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千里之外，云层之下，那道潜行的血影骤然一僵，周身萦绕的血煞之气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湮灭。他脸上还带着即将得手的狰狞与贪婪，眼神却已彻底凝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下一瞬，他整个身体，连同其内的金丹，便如同风化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化作漫天冰晶粉尘，消散于夜空之中，再无半点痕迹。
一位金丹中期的邪修，甚至连自己如何陨落都未曾明白，便已神形俱灭。
主峰之巅，洛冰璇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冰眸之中的杀意渐渐敛去，但眉头却微微蹙起。
“血煞门余孽？竟敢潜入我云岚宗……”她神识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宗门疆域，确认再无其他隐患后，才稍稍放松。只是，这小小的插曲，却让她忽然想起了某个“罪魁祸首”。
若不是那孽徒今夜用那般言语搅乱她的心神，这等宵小，何须她亲自出手？早在靠近山门万里之外，就该被巡山长老察觉并处置了。
对，就是他的错。
洛冰璇心念一动，那本以神识凝聚、唯有她自己能见的《司云岫罪状录》旁，悄然浮现了一本新的、封面更为精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在意）的玉册。
玉册无风自动，翻至新的一页。其上以神识烙印下一行清隽却带着冷意的小字：
「亥时三刻，孽徒楚风，于紫云峰巅，口出狂言，言称‘心悦诚服’，以下犯上，乱吾道心，其行可恶，其心……（墨迹在此处略有晕染）当记大过一次！另，因其扰乱心神，致一金丹邪修潜入未察，虽已随手诛之，然此因果，亦当算于其头！」
写至“其心”之后，她笔锋明显停顿，那未尽的言语，终究是未能写下。最后那句“算于其头”，更是带上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蛮不讲理的迁怒。
合上这本新出现的、或许可命名为《楚风孽徒恶行录》的玉册，洛冰璇感觉心绪似乎平复了些许。只是，那“心悦诚服”四字，依旧如同魔咒，萦绕不散。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紫云峰的方向，冰眸之中情绪复杂难明。
那孽徒，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因方才的“放肆”言行而志得意满？还是……也与她一般，心潮难平？
旋即，她便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住，脸颊微热。
“不知所谓！”她低声斥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楚风，还是在说她自己。身形一闪，已自峰顶消失，回到了清冷寂静的大殿之中。
只是，今夜这殿宇，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空旷了些。
……
与此同时，紫云峰，楚风洞府内。
楚风并未如洛冰璇猜测的那般志得意满，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似在打坐调息，实则心神同样难以完全宁静。
回想起师尊方才那羞恼交加、色厉内荏的模样，他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能感觉到，那层坚冰已经裂开，师尊的心，并非真的如同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大道无情？”楚风内视着自己丹田内那枚缓缓旋转、散发着空冥剑意的九窍金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心中信念愈发坚定。
他的道，是因她而更加明晰的空冥剑道。若无情，何以剑心通明？若无情，何以守护想守护之人？
今夜之举，虽是冒险，但他不悔。
只是，他也明白，逼得太紧过犹不及。今日种下的种子已然破土，需要的是耐心浇灌，而非拔苗助长。
“慢慢来，我的好师尊……”楚风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狡黠光芒，“您这碗‘软饭’，弟子可是吃定了，而且，还要连锅端走。”
他收敛心神，开始真正沉浸于修炼之中。金丹中期巅峰的修为需要巩固，空冥剑意需要进一步凝练，司云岫留下的隐患虽除，但那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实力，才是应对一切的根本。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沉静而专注的侧脸上，那支“虚空凝冰簪”在月华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他周身隐隐波动的空冥剑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今夜，对于云岚宗的两位主角而言，注定都是心潮起伏、难以真正平静的一夜。而那本崭新的《楚风孽徒恶行录》，恐怕日后，还会添上更多“浓墨重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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