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漫过回迁小区的矮树，带着八月底特有的燥热。二姨家在1楼，带个十来平的小院，院门上早早挂起了红绸——家树和他爸凌晨就来搭了喜棚，棚角坠着两个粉白相间的气球，是小柚前几天随口说喜欢的颜色，没刻意张扬，却刚好落在她从客厅窗户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气球表面沾了层薄水汽。
苏婉婉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化妆师在茶几旁给小柚精心化妆。23岁的小柚虽然谈婚论嫁了，仍有些稚气未脱，发梢还别着化妆师刚摘的茉莉花。
苏婉婉指尖拂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喜帕，素色绣线蹭过指腹，忽然想起自己结婚时，刘桂兰凑到她跟前端详半天，说：“你今天妆画得太浓了，看着比张磊大五岁。”
当时一句话让她的情绪从云端跌进谷底，后来才想通，那天妆容不算浓，多少人私下说她美得亮眼，可自信早被那句话戳破，她当天只当是化妆师搞砸了。
“婉婉，愣神呢？去小院里招呼招呼亲戚。”姥姥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许是看出她眼底的沉郁，故意让她出去透透气。
苏婉婉起身往门口走，刚拉开纱门，就看见二姨父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发愣，手里攥着个没拆封的红包。小柚穿着婚纱从客厅跑出来喊“爸”时，他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把红包塞进口袋，只说了句“你慢点”，转身就背对着她，偷偷用袖子蹭了蹭眼角。
“爸，你煮的红枣汤真好喝！”没一会儿，小柚捧着空碗从屋里出来，蹲在二姨父身边，“妈说你四点就起来炖了？天这么热，你咋不多睡会儿？”
二姨父接过碗，声音有点哑：“早起凉快点，热天喝着也润口，你早点喝，垫垫肚子。”二姨跟着出来，手里捏着块纸巾，往他汗湿的鬓角擦了擦：“就知道疼闺女，昨儿个半夜还在卧室翻她小时候的照片，跟我说以后家里少个人吵，会冷清了。”
小柚眨眨眼，挽住二姨父的胳膊晃了晃：“谁让你俩跟我新家隔三栋楼？我下班就回来蹭饭，你做的糖醋排骨少一顿都不行——对了，热天你别总在厨房待着，我给你买的凉席放你床头了，晚上铺着睡。”二姨父笑出了褶子：“行，爸天天给你留着排骨，凉席我和你妈铺。”
苏婉婉站在纱门边看着，心里像被热风吹得发紧——她想起自己结婚后，想回娘家吃口妈做的菜，刘桂兰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火车票不花钱吗？谁家媳妇总想着往娘家跑？”
张磊还在旁边帮腔，最后她硬是半年没踏回娘家。那年夏天更热，刘桂兰把家里唯一一张大凉席裁成两块单人的，她睡一块，张磊睡一块，只有她没有份。
小院突然热闹起来，是接亲的队伍到了。家树穿着西装站在院门口，手里捧着浅粉色的花——正是小柚说过喜欢的颜色。小柚接过花笑得眉眼弯弯，嘴角沾了点刚才吃喜糖的糖渣，家树赶紧掏出手帕帮她擦，还拿出条薄围巾：“等会儿要是离空调近，有风你就披上，别吹着了。”
二姨父拉着小柚的手站在客厅中央，声音比刚才更哑：“到了婆家别委屈自己，受了气就回家，爸接你。”
“行爸，我天天带家树回来烦你，你可别嫌我们。”
二姨在旁边笑叹：“白让我跟你爸酝酿半天情绪，想挤几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你幸福，我们比啥都高兴。”
苏婉婉抱着安安站在客厅角落，忽然想起自己拜堂时，夫妻对拜的环节，刘桂兰突然从观礼的椅子上站起来，狠狠按下她的头。她额头磕在地板上，起了个包，底下还传来一阵哄笑。
而张磊几乎没弯腰，就那样半蹲着。对比小柚现在被全家捧着的样子，她鼻子有点酸，赶紧低头摸了摸安安的后脑勺——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拳头还攥着块喜糖。
小柚穿着高跟鞋从客厅往小院喜棚走，刚跨过门槛就崴了一下，身子踉跄着晃了晃。家树立马伸手扶住她，蹲下身捧着她的脚踝看了半天，回头就喊：“妈，妈，快帮忙拿拖鞋过来！”家树妈早从卧室里捧着双棉麻拖鞋出来，笑着递过去：“早想着你穿高跟鞋累，特意准备了这个。”
苏婉婉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婚礼那天的新鞋，磨得脚上全是水泡，跟张磊说想换双鞋，他只皱着眉说“忍忍”，刘桂兰还在旁边帮腔：“新娘子必须穿红绣鞋，别那么娇气。”
小柚换好拖鞋，被家树牵着往喜棚走。苏婉婉抱着安安站在门边，看着那对新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清明起来——她真为表妹高兴，也没必要再沉湎于过往的对比。
她苏婉婉的日子，早不是任人拿捏的模样了，当年没得到的，往后谁也别想再让她和安安受半分委屈。
进了二姨的卧室，她把安安放在临时搭的小床上，盖好薄毯，转身去客厅收拾散落的喜糖盒。指尖刚碰到纸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张磊的短信。她早懒得给他拉黑，如今只剩坦然，不怕他来挑衅。短信内容就一句：“安安没在小院？”
苏婉婉的眉梢冷了下来：张磊又想干什么？看来上次他摔断腿的教训，还是太轻了。等忙完表妹的婚礼，回去再跟他算总账。
她刚走出卧室，就听见小院里有人喊她：“婉婉，你看谁来了？”
苏婉婉抬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站在小院的石榴树下，正和姥姥并肩说着话。老太太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半拉嘴巴含着块糖块，是当年和姥姥家一起回迁的赵婶。
苏婉婉赶紧迎过去，拉着赵婶的手笑：“赵婶！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您搬去儿子家，就不回这边了呢。”
赵婶拉着她的手不放，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小柚这孩子，小时候和你，天天跑我家要糖吃，她结婚我咋能不来？再说，回迁小区这老邻居，我也想啊。”
她把苏婉婉往边上没人的地方拉了拉，回头看一眼苏婉婉的姥姥，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刚跟你姥姥聊完，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对了，当年她那台缝纫机，你还记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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