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
李世民敲击着龙椅的鎏金扶手，发出笃笃声。
显然在权衡利弊，思索李恪和众臣的建议。
半晌。
敲击声戛然而止。
李世民缓缓开口：“增设新科，涉及取士根本，牵涉甚广，非一时可决。此事……容朕，容后再议！”
他没有否定。
也没有肯定。
但“容后再议”四个字，却是耐人寻味。
既给了此方略一个酝酿的空间，也给了反对派，一个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殿内众人，无论是何心态，此刻都只能躬身应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岔开话题，对身旁的内侍沉声道：
“去，宣左卫中郎将苏烈即刻觐见！”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不多时。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苏定方，走入甘露殿。
他显然刚从军营被急召而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军旅的肃杀之气。
随即单膝跪地行礼：“臣苏烈，叩见陛下！”
“平身吧！”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被儿子极力举荐的将领。
苏定方起身垂首而立，心中却是波涛翻涌，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召见自己。
毕竟按照品级而言，他只是个中级军官，根本没资格来此觐见皇帝。
李世民没有绕圈子，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苏烈，朕若命你为征伐吐谷浑之大总管，统帅三军，你……当如何做？”
“什么？”
苏定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震惊与难以置信。
让自己一个左卫中郎将去思考方面军统帅的职责？陛下此言是何用意？
难不成……
不会！
不可能！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苏定方的心跳还是骤然加速，血液沸腾起来！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略一沉思，对着李世民抱拳躬身：
“陛下垂询，臣冒昧陈策！若蒙陛下信重，授以专征之权，臣以为……”
“征伐吐谷浑，首在‘快、准、狠’三字！”
“哦？”
李世民微微挑眉，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苏定方拱手：“其一，情报为先，知己知彼！”
“吐谷浑虽称一国，实则由伏允及其麾下诸多部落组成，并非铁板一块。”
“臣当先遣精锐斥候，并联络熟悉当地之蕃人，详查其王庭位置、各部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处！”
“尤其要摸清其内部是否有与伏允不和、可为我所用之部落。此所谓知彼。”
“同时，确保我军粮道畅通，后续补给能及时跟进，此所谓‘知己’。”
李世民微微颔首，对此番言论颇为认可。
“其二！”
苏定方继续道：“出其不意，直捣黄龙。”
“吐谷浑惯用骑兵，依仗地势与我周旋。”
“我军若步步为营，恐被其拖延，消耗粮草。”
“臣以为，当效仿去岁卫国公奇袭颉利之智！”
“精选一支轻骑劲旅，人数不必太多！”
“但需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携带十日干粮与精良弩箭，不顾侧翼零星骚扰！”
“凭借准确情报，昼夜兼程，绕过其外围防线，直扑其王庭所在！力求一战擒获或击溃伏允！”
“一旦群龙无首，其余部落必不战自乱！”
“继续！”
李世民再次颔首。
见陛下没有反驳，苏定方精神大震：“其三，分化瓦解，以蕃制蕃。”
“在主力奔袭之同时，可派能言善辩之士，携陛下恩旨与金帛！”
“联络那些与伏允有隙或实力较弱之部落，许以好处，承诺战后由其自治甚至册封，使其按兵不动或干脆倒戈一击。”
“如此！”
“可最大限度削弱伏允力量，减少我军伤亡。”
“其四，巩固战果，恩威并施。”
“一旦击破伏允，当迅速扶植亲我大唐之部落首领，划定疆界，设立羁縻州府。”
“对其百姓，当严令士卒不得掳掠，可适当分发粮食，以示陛下天恩。”
“如此，方能使新附之地长治久安，而非反复叛乱。”
苏定方策略清晰，既有宏观战略，又有具体战术，还兼顾了战后治理。
每一句都落在实处，显得极为靠谱。
李世民静静听着，手指又开始下意识地敲击扶手，但眼神越来越亮。
许多大臣看着苏定方，眼神都有些异样。
秦王殿下力荐苏定方，大家都有些不以为意。
但现在看来，这苏定方确实有两把刷子。
至少听他刚刚的四条策略，就绝非无能之辈！
“今岁元日之后，朕便打算对吐谷浑用兵！”
李世民看着苏定方，声音平静，徐徐道：
“然，李靖与段志玄，皆不在朝中。”
“满朝文武皆言，需待卫国公归来！”
“唯有一人，力排众议，特意举荐你！”
“来担任此次征伐吐谷浑的行军大总管！”
苏定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震惊几乎溢出来。
有人举荐他？
还是力排众议？
是谁？
他脑中飞速闪过几位可能的老上司，但都无法与力排众议这四个字匹配。
李世民看着苏定方脸上的难以置信，缓缓道：
“苏烈，举荐你的人，正是——秦王！”
“秦王殿下？”
苏定方失声惊呼，不由看向一旁的秦王。
秦王李恪？
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屡创奇迹的皇子？
没可能啊！自己与这位秦王殿下素昧平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秦王怎会知道我这一个默默无闻的中郎将？又为何如此大力举荐于我？
看着苏定方那副惊愕到几乎失态的模样。
李世民脸色一肃，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苏定方听旨！”
苏定方连回过神来，以最标准的军礼轰然拜倒：“臣苏烈，恭听圣谕！”
李世民目光如炬：“擢升左卫中郎将苏烈，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
“假节钺，总领征伐吐谷浑一切军政要务！”
“三军将士，皆听尔调遣！沿途州府，皆需配合！”
“望你不负朕望，”
“更不负秦王之荐！秣马厉兵，精心筹备！”
“待三日过后，给朕一举荡平吐谷浑，生擒伏允老儿，扬我大唐天威！”
“臣……苏烈，领旨！谢陛下天恩！”
苏定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吼出了这句话。
他深深叩首，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地面，眼中热泪喷涌，心潮澎湃。
自从投降李唐以来，他一直被排挤打压，直到去岁阴山之役，活捉劼利。
可即便立下如此大功，也不过是左卫中郎将，成了军中一中级军官。
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今日竟然被直接擢升为征伐吐谷浑的行军大总管，可谓是连升十数级。
而举荐自己的，竟然是毫无交集的秦王殿下！
这不仅仅是知遇之恩，这简直是再造之恩！
他站起身，再次向李世民深深一躬，然后，目光不由转向站在一旁，始终面带淡然微笑的秦王李恪。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李恪，眼中充满了感激、誓死效忠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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