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正那斩钉截铁的承诺，就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紧紧攥着那几张设计图，枯槁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浑浊的双眼此刻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顾清风，仿佛要确认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顾清风将杨秉正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知道，姑娘这步棋走对了。眼前这位落魄的匠人，并非技艺不精，也非心术不正，只是困于时运与性格，缺的，正是一个能让他这匹千里马尽情驰骋的伯乐，一个能匹配他技艺的舞台。
“杨掌柜有此信心，在下便放心了。”顾清风语气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合作之事，关乎长远，并非一锤子买卖。在下还需将掌柜的态度与能力，回禀友人，由她最终定夺。”
杨秉正闻言，激动的心情稍缓，但眼中的热切并未消退，他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不知顾公子的友人……何时能给予答复？杨某……杨某定当在此恭候！”他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稍纵即逝。
顾清风沉吟道：“具体时间，在下亦不能确定。不过，在此之前，或许还需杨掌柜解答几个疑问，也好让在下友人能更放心地将图样交托于您。”
“顾公子但问无妨，杨某知无不言！”杨秉正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
顾清风目光扫过这间空荡破败的铺面，问道：“若合作达成，打造首饰所需之银料，是由我们提供，还是掌柜自行采购？若自行采购，渠道可还稳妥？成本几何？”这是关乎原料安全和成本控制的核心问题。
杨秉正不假思索地答道：“银料之事，有两种法子。一是由东家提供银锭或银块，杨某只收取工费，如此东家可完全掌控原料成色与用量，最为稳妥。二是由杨某代为采购，杨某相识一位老实的银料商人，合作多年，提供的皆是足色好银，价格也公道，可立字据为证，绝无虚报。两种法子，全凭东家选择。”他回答得清晰坦荡，毫无隐瞒。
顾清风微微颔首，又问道：“打造这些首饰，以掌柜估计，每件需耗时多久？工费如何计算？”他需要评估效率和成本。
杨秉正拿起那枚凤羽戒指的图样，仔细端详片刻，认真估算道：“以此戒为例，工序繁复，需雕蜡模、灌铸、打磨、抛光等多道手续，若要尽善尽美，至少需五至七日。工费……若按件计算，此类精细活计，通常需二到三两银子一件。当然，具体还需看成品复杂程度和耗用工时。”他报出的价格，比之大银楼动辄十数两的工费，可谓十分公道，甚至显得有些低廉，显然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并未坐地起价。
顾清风心中暗暗点头，继续问道：“若合作，掌柜这铺面……可能满足打造要求？是否需要添置工具或人手？”他观察着这间几乎与作坊合为一体的铺子。
杨秉正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但依旧实话实说：“不瞒公子，这铺面后间便是作坊，工具虽旧，却皆是我杨家祖传，维护得当，打造这些首饰绰绰有余。只是……如今只有杨某一人，若订单稍多，怕是会耽误工期。若能……若能再请一位可靠的学徒帮手，便能快上许多。”他话语中带着对未来的期盼，也有一丝现实的无奈。
顾清风将这一切默默记下。杨秉正的坦诚、对工艺的熟稔、以及对成本的公道估算，都让他更加满意。他知道，姑娘寻找的，正是这样一位技术过硬、品性可靠、且渴望机会的匠人。
“杨掌柜的诚意与能力，在下已大致了解。”顾清风站起身，语气郑重，“请掌柜静候佳音。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前来与掌柜详谈合作细则。这些图样……”他看了一眼依旧被杨秉正紧紧握在手中的图纸。
杨秉正立刻会意，虽万分不舍，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抚平，重新用布包好，双手递还给顾清风，郑重道：“顾公子放心，图样内容，杨某已记在心中，绝不会外泄分毫。杨某在此，恭候东家佳音！”他眼中充满了期盼，仿佛已经看到了重振家业的曙光。
顾清风接过图样，收入怀中，对杨秉正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这间破旧却仿佛重新注入生机的银铺。
秋雨不知何时已停，天空露出一片湛蓝。顾清风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心情与来时已截然不同。虽然在大银楼那里遭遇了冷眼，但找到杨秉正，无疑是柳暗花明。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消息告知苏挽月。
数日后，约定的“清茗轩”雅室。
苏挽月静静地听着顾清风详细汇报寻找匠人的整个过程，从名店的冷遇，到发现杨秉正的经过，再到与杨秉正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她神色平静，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划过。
当顾清风说到杨秉正看到图样时眼中迸发出的光芒，以及他那句“若有一处不合图纸，分文不取”的誓言时，苏挽月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如此说来，这杨秉正，倒是个可造之材。”苏挽月听完，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手艺精湛，熟知工序，报价公道，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欣赏这些图样的价值，有将其完美实现的渴望与信心。”她看向顾清风，“顾公子，你以为此人如何？”
顾清风由衷赞道：“回姑娘，清风以为，杨掌柜确乃难得的实诚匠人。其技艺、品性，皆值得信赖。且其眼下处境，正渴望机会，若姑娘能予之信任与支持，其必倾力以报。相较于那些固步自封的大店，杨掌柜更可能成为姑娘开拓首饰之路的得力臂助。”
苏挽月点了点头，显然对顾清风的判断表示认可。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既然如此，此人可用。”她目光微凝，“不过，合作方式需好生思量。直接雇佣，恐其匠人脾性，不喜束缚；单纯按件计酬，又难保其长期稳定与我们合作，易被他人撬走。”
她思忖着，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几种合作模式的利弊，最终开口道：“或许，可以采取一种‘半合作’的模式。我们出资，盘下或租下他那间铺面，进行必要修缮，添置所需工具材料。他则以技术入股，负责所有首饰的打造与质量把控。所得利润，按约定比例分成。如此，既将他与我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又能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和自主性，更能激发其用心做事的积极性。”
顾清风闻言，眼中一亮，由衷佩服道：“姑娘此策甚妙！如此既解决了杨掌柜的燃眉之急，稳固了合作基础，又能充分调动其能动性，实乃两全其美之策！”
“这只是初步设想，具体细节，还需与他当面敲定。”苏挽月语气沉稳，“下次我出门，便由你安排，我与那杨秉正，见上一面。”
伯乐已识良驹，奇图终遇良工。
接下来，便是如何驾驭这匹千里马，让其在这商海之中，为自己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首饰之路了。苏挽月知道，与杨秉正的会面，将是她的商业版图，从纸面走向实体的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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