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坂开阔的原野上，面对如疯似狂、席卷而来的北魏铁骑洪流，北秦军阵展现出了令人心悸的冷静与纪律。
没有喧嚣，没有躁动。唯有军官短促有力的口令声和旗号翻飞声。
“却月阵——固！”
一声令下，整个北秦大军如同精密的机器，瞬间完成了变阵。中军最前方的重步兵方阵迅速向两翼展开，并向内微微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面向敌军冲击方向的弧形阵列，形似新月，故名“却月”。此阵看似将侧翼暴露，实则两翼厚实，且能得到后方和阵内远程火力的完美支援，专为克制骑兵冲击而生。
阵列最前方，是三排如同钢铁森林般的重甲长槊兵！
这些精选的力士，人人身披冷锻铁甲，甲叶在苍白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们手中的长槊，槊杆乃精选韧木所制，长达一丈八尺以上，槊锋则是采用灌钢法打制的四棱破甲锥，寒光刺骨。此刻，第一排长槊兵将槊尾顿入身后土地，槊杆斜指向前上方近四十五度角；第二排长槊则从第一排的间隙中探出，角度稍平；第三排长槊水平前指！三排槊尖层层叠叠，构成了一道死亡角度各异、几乎无法逾越的金属荆棘丛林！
长槊兵之后，是密集的刀盾手和重斧兵，他们负责保护长槊兵侧翼，并随时准备上前斩杀坠马的骑兵。
而在整个“却月阵”的后方及阵内高处，数以千计的强弩手已经就位。八牛弩、神臂弩、蹶张弩……各种规格的弩机张弦待发，冰冷的弩箭对准了天空，计算着射程和抛射角度。弩手们眼神冷静，动作机械而高效，仿佛不是要投入血腥的杀戮，而是在进行一项重复过千百次的操练。
“稳住！”
“避箭——”
军官的吼声刚落，北魏骑兵的第一波箭雨已经抛射而至！黑色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叮叮当当地撞击在北秦军士卒的盔甲和盾牌上，少数射中缝隙或面门的士兵闷哼着倒地，但立刻被后排的同袍冷静地拖开，缺口瞬间被补上。整个军阵如同磐石，纹丝不动，沉默地承受着这波远程打击。
而此时，北魏铁骑的主力已经冲近了！
拓跋焘一马当先，金色的盔甲在万军之中极为显眼。他眼中只有那个站在战车上的身影，只有冲破这该死的铁阵这一个念头！他身后的北魏骑兵们发出疯狂的嚎叫，将马速提到极致，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向北秦军那看似单薄的“新月”尖端！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弩阵——射！”陈衍冰冷的声音通过号角和令旗传达下去。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机簧巨响！数千支弩箭同时离弦，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致命的弧线，然后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对着冲锋的北魏骑兵集群劈头盖脸地砸落！
“噗嗤！噗嗤！咔嚓！”
利器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瞬间响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北魏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八牛弩的巨大箭矢甚至能连续射穿两三骑！高速冲锋的骑兵集群遭遇如此密集的远程打击，损失惨重，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但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前冲！五十步！三十步！
“长槊——抵！”
前排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吼。所有长槊兵身体微微前倾，脚掌死死蹬住地面，肩背抵住槊杆尾部，全身肌肉绷紧，准备迎接那石破天惊的撞击！
“轰！！！”
最惨烈的碰撞终于发生！
北魏骑兵的洪流狠狠撞上了北秦军的槊林！刹那间，人喊马嘶，骨断筋折！
高速冲锋的战马根本来不及停下，也无法跃过如此密集的长槊，只能眼睁睁地撞上去！锋利的槊尖轻易地刺穿马颈、马胸，甚至将马背上的骑士一同贯穿！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长槊的槊杆瞬间弯曲成惊心动魄的弧度，有的甚至砰然断裂！前排的北秦长槊兵也被这巨大的动能震得口吐鲜血，内脏碎裂，骨骼折断，但他们的双脚却如同钉在地上，至死都维持着抵槊的姿势，用生命为身后的同袍争取时间！
战马的悲鸣和骑士的惨叫响彻战场！第一波撞上槊林的北魏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人马尸体在阵前堆积起来，反而成了后续冲锋的障碍！
但北魏骑兵实在太多，太疯狂！后续的骑兵利用前军尸体造成的缓冲，试图拨开长槊，或者寻找阵列的缝隙向内突破！
“刺！”
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槊兵冷静地机械突刺！他们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对着前方拥挤的骑兵集群不断重复刺击、收回、再刺击的动作！每一次突刺，都能带出一蓬鲜血和一声惨叫。刀盾手和重斧兵则上前，砍杀那些落马或者侥幸冲入阵内的北魏骑兵。
整个北秦军的“却月阵”仿佛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磨盘，而北魏骑兵则如同投入磨盘的豆子，被无情地碾压、粉碎！阵型偶尔会被疯狂的冲击压得向内凹陷，但始终坚韧不破，并且很快就在军官的指挥和后排士兵的补充下恢复原状。
弩箭依旧在不间断地抛射，落入北魏军后续梯队之中，持续造成杀伤。
拓跋焘身陷阵前，他的亲卫拼死为他挡开刺来的长槊，他的宝刀已经砍断了好几根槊杆，甚至亲手劈翻了两名秦军刀盾手。但他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周围全是拥挤的自己人和冰冷的敌人枪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骑兵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般粉身碎骨，一股冰寒的绝望第一次涌上心头。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北秦军的纪律、装备和这该死的阵型，将他们骑兵的优势彻底抵消了！
坚阵如林，不动如山。北秦重步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钢铁般的意志，在这北邙坂上，铸成了一道北魏铁骑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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