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城内，连夜燃起的火把和灯笼尚未完全熄灭，搜寻草药的行动给被围困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虽然找到的紫背天葵和地胆头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只够煎煮寥寥数剂汤药，但至少证明，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并非完全无法对抗。老人和孩子们依然执着地举着图样，在晨曦微光中弯着腰，不放过任何一处墙根砖缝，每一次新的发现都会引起一阵压抑的低呼。希望，像石缝中艰难钻出的草芽，脆弱却顽强。
然而，城外的联军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这天清晨，太阳还未完全跃出地平线，薄雾尚未散尽，一队约二十人的精锐骑兵，盔明甲亮，如同幽灵般冲破晨雾，疾驰到城下一箭之地外，齐刷刷勒住战马。铁蹄踏碎寂静，溅起泥泞。为首一名军官，面覆铁甲，眼神冷冽，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弓是铁胎弓，箭是雕翎箭——“嗖”的一声尖啸，一支绑着羊皮信筒的箭矢，如同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钉在了城门楼正前方的梁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守军士兵心头一紧，迅速用长杆小心翼翼地将箭取下，取下信筒，一路小跑着呈送给正在城头巡视的赵天佑和铁心。
赵天佑深吸一口气，撕开火漆，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张狂潦草，力透纸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赤裸裸的杀戮气息：
“赵天佑并蓉州守军听着：尔等困守孤城，粮尽援绝，已是瓮中之鳖！今确知尔城内疫疠横行，此乃天谴，自取灭亡！本帅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予尔等最后生机。限今日日落之前，开城纳降，尽献所有粮秣军资，可保满城性命无虞。若明日此时，仍冥顽不灵，负隅顽抗……”
信的末尾，笔锋骤然变得凌厉如刀，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杀气：
“……届时，休怪本帅动用‘非常手段’，城破之日，鸡犬不留，悔之晚矣！”
赵天佑读着信，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信纸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愤怒直冲头顶。他将信递给身旁的铁心，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城里有瘟疫了！这是不想给我们任何时间，要逼我们立刻投降！”
铁心默默接过信，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每一个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缓缓揉成一团，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这恶毒的威胁。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墙垛边缘，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扫视着城外连绵无际的敌军大营。对方的营寨旌旗招展，看似与往日无异，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些不寻常的调动。后方营区似乎有非战斗人员模样的人群被驱赶着聚集，隐约传来呵斥与哭喊，还有一些车辆在异常移动，动向诡秘，透着不祥。
“‘特殊手段’……”铁心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刻满了风霜与警惕。他经历过太多尸山血海，深知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军阀，在久攻不下、尤其是得知守军内部出现弱点时，会变得何等疯狂和残忍。
赵天佑也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地望向那片诡异的骚动，心头笼罩着浓重的不安：“铁心大哥，您觉得……他们会用什么‘特殊手段’？是调来了更厉害的重型攻城器械？还是挖地道……”
铁心沉默了片刻，目光死死盯住远方那些被驱赶的模糊人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下暗流：“他们已知城内有疫。”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赵天佑瞬间毛骨悚然、血液几乎冻结的猜测，“驱民攻城，以疫为兵，古已有之。若他们……驱赶那些可能已染病的流民，或者……将病毙者的尸首，用投石机抛射入城……”
赵天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用活生生的、甚至是带病的人作为攻城武器，用死亡的瘟疫作为屠杀的帮凶！这已远远超出了战争的范畴，这是彻头彻尾的、令人发指的恶魔行径！
“他们……他们真敢如此丧尽天良？！就不怕遭天谴吗？！”赵天佑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铁心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看透了太多生死和阴谋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城外。一种比刀剑相加更冰冷、更令人绝望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城头。他们不仅要抵御明枪明箭，很可能即将面对一场由敌人精心策划、更加防不胜防的瘟疫风暴。
一天的期限，像一柄淬毒的利剑，高悬在蓉州城每一个人的头顶。这将是他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个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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