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之争(上)
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刚被雷劈过一样。擂台西边那团翻腾的血雾,红的发黑,比过年杀猪盆里泡了三天的血水还稠。里面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看不清。
东边十几步外,萧寒跟个石雕似的杵在那儿。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劲装,兜帽压得死死的,就露一截下巴颌,跟冻僵了的石头疙瘩没两样。别说拔剑了,他那手还稳稳按在剑柄上,指头都没动一下。刚才那天塌地陷般的血色雷霆,那压得人屎尿齐流的恐怖威压,就是从这片“石疙瘩”身上飚出来的!
“萧...萧师兄?”主裁判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嗓子眼儿发干,试探着喊了一声。那动静飘在空旷得吓人的场子上,打着旋儿,透着股子心慌。
擂台下,刚才还鬼哭狼嚎的弟子们全成了锯嘴葫芦。横七竖八躺倒一片,没昏的也都抖得像筛糠,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出来,死死盯着那团妖异的血雾。
几个侥幸还站着的长老,手脚冰凉,互相对视的眼神跟见了鬼没区别。吴老狗那张干巴老脸更阴了,眼缝里寒光乱闪,牙帮子咬得咯吱响。
“姓沈的…死透了?” 一个弟子压低声音,抖着嗓子问。
“死?你看那血光邪乎的!”旁边的人直往后缩,“别是把底下镇着的什么老妖怪给召出来了吧?”
“萧师兄连剑都没出鞘啊…”有人惊魂未定地喃喃,“这威势,刚才我差点魂儿都没了…”
“嘭!”
擂台上突然爆开一声闷响,像装了半袋水的破麻袋狠狠砸在地上。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擂台上那团血雾边缘。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刺破浓重的血光,死死抠在碎裂的青石地板上!指甲用力到劈裂!紧接着,是一个瘦仃仃的身影,浑身是血,连滚带爬,极其狼狈地从那令人作呕的血色漩涡里挣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是沈沧澜!
他身上那件破布短打被血浸透了,深一块浅一块,分不清是血雾粘的,还是他自己流的血。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脖子上,挂着暗红的血痂。最扎眼的是他那条右腿——被孙影毒蛇剑刮伤剜肉的地方刚止了点血,现在又因为剧烈挣扎,毒血混合着血雾沾染的污秽,伤口崩裂,血肉模糊一片!血水顺着破烂的裤管往下淌,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湿迹。
他挣扎着,用那只好点的左腿膝盖顶着地,右腿软塌塌地拖在后面,硬是咬着牙,单腿撑起上半身,像头刚从血泊里爬起来的饿狼,直勾勾地抬起头。
嘶——
看清他脸的人,瞬间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原本只是苍白灰败的脸上,此刻遍布暗红色的血污,像被恶意泼洒的朱砂。更骇人的是,他那双死死盯着萧寒的眼睛!眼白爬满疯狂的血丝,如同蛛网!而那只金银异瞳,左边那只诡异的金眸几乎看不见了,完全被一种沸腾的、狂躁到极致的赤红邪光淹没!只剩右边那只正常的黑瞳里,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的挣扎和痛苦!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血腥、暴戾、阴寒和不祥的凶煞之气!哪还像个宗门弟子?分明是从无间血狱里爬出来的东西!
“嗬…嗬……”沈沧澜喉咙里挤出破风箱似的沉重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动着胸脯剧烈起伏。额角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沿着扭曲绷紧的脸颊轮廓往下淌。腰腹间那根勒命的糙草绳早就化为飞灰,但腰间残留着一圈深紫色的勒痕,甚至嵌进了肉里,看着就钻心的疼。心口那块位置,衣衫破碎,露出一小块皮肤——那里一片狼藉,皮肉撕裂又糊着血污,但最恐怖的,是那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搏动!一下!又一下!鼓胀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搏动,都有更浓的暗红血光从他周身皮肤的细微裂痕中透出来!
“孽障!”吴老狗猛地一拍扶手,细长的眼睛锐利如鹰,“还敢以邪法作祟?!萧寒!不必留手!将此獠彻底镇压!”声音尖利如铁片刮擦,毫不掩饰杀意。
萧寒兜帽阴影下那片冰冷的石雕下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没动。那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机并未收回,反而如同无形的山岳,死死压向那个挣扎撑起半身的血色身影!
“铛——!”
主裁判终于反应过来,那锣声都带着哆嗦,强行把调子拔高:“比…比试继续!”
话音刚起!
“嗡——!”
沈沧澜动了!或者说,是被那股压在头顶、随时要将他碾碎的恐怖意志,逼得弹了起来!
被孙影毒伤剜肉的后遗症,加上刚才血晶爆发的双重摧残,他的速度理应慢了不止一筹。可就在这绝境之下,在那股狂暴邪意和庞大压力的双重压迫下,他爆发出的潜能超越了极限!
快!快得只剩下贴地的一抹血色残影!拖着一条废腿,如同受伤又凶性大发的血豺,完全放弃了防御,所有的力量、邪意、不顾一切的疯狂,统统灌入手中那把极其普通的精钢长剑!
剑尖破开空气,发出一连串短促刺耳的鬼啸!没有绚烂的剑光,那剑身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却令人心悸的暗血煞芒!毒蛇般蜿蜒的剑气轨迹完全消失,只剩下两点!
一点,如同地狱投射出的凶戾血芒,直取萧寒心口!
另一点更隐蔽、更狠绝!在他拖着的右腿掠过擂台的瞬间,脚尖猛地钩起一块碎石!碎石破空,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粘稠的死亡气机,后发先至,直袭萧寒左侧太阳穴!
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以命搏命!带着血污腥风的獠牙!
萧寒动了。
那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无声无息地握紧。
剑鞘,碎了。
不是碎裂,而是如同承受不住某种东西的苏醒,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由内而外瞬间震成了最细微的粉末!
一道森冷!纯粹!霸道!仿佛能斩开天穹、冻结日月的煌煌剑光,骤然亮起!
那一刻,擂台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血色翻涌的凶戾邪魔,带着血腥、污秽、垂死的疯狂。
另一边,则是萧寒周身亮起的这道剑光。没有任何花巧,没有任何邪异,只有最原始的冰冷!最厚重的霸道!剑光照耀之下,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如同冻结。他仿佛化身北冥深处的万载玄冰,又像传说中支撑苍穹的不周神山!那剑光,煌煌如日,威压千里!
“镇山!”一个沙哑的惊呼在死寂的观战席上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
玄天剑诀——镇山式!萧寒竟然面对沈沧澜这种半残,一出手就是宗门压箱底的传承绝技!
那霸绝天地的剑光,简单直接地向前推进。
点向心口的血色剑气?
碰到那煌煌剑光的边缘,如同沸腾的泥潭污血泼入了极地的寒冰,嗤啦一声,连点动静都没冒出来,直接蒸发!消融!连带着那股附着的邪异暴戾煞气,都仿佛被净化一般,瞬间消失无踪!
那点无声无息袭向太阳穴的、混着血晶污秽和碎石力量的杀招?
萧寒甚至连看都没看!剑光推进时带起的磅礴剑压领域,早已笼罩周身十丈!那点东西刚进入这个范围,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冰山!那块被赋予了沈沧澜最后力量与邪意的碎石,凭空定在了萧寒左侧尺许之外,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齑粉!簌簌落下!
煌煌剑光,不可抵挡!
沈沧澜那决死前冲的身影,就像是主动投入烈日的扑火飞蛾,在剑光亮起的瞬间,就被冻结!禁锢!那层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薄薄暗血邪芒,如同烈日下的残雪,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滋滋”哀鸣,急速消融!他周身的空气被冻得如同玄铁!身体前冲的惯性还在,但动作却像是陷入了泥泞的万年冻土,每前移一寸,都沉重得骨头欲裂,肺腑被那冰冷的剑压碾得快要破碎!
“呃啊——!”
沈沧澜喉咙深处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镇山剑意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碾压,更恐怖的是对精神的冻结!那煌煌如日、堂皇浩大的剑意,带着对邪祟本能的极致厌恶,如同一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混乱疯狂的意志!
邪血沸腾?狂躁戾气?
在这如同天道意志倾轧下的煌煌镇山剑域面前,被蛮横地挤压!冲刷!撕扯!
“噗!”又是一口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血里甚至夹杂着内脏的碎末!他周身皮肤下搏动的血光猛地一滞!眼睛里的猩红邪意像被泼了一瓢冰水,剧烈震荡!那只赤红的左眼,红潮瞬间褪去了一大片!
而代价是,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
轰隆!
沈沧澜像个被扔出去的破布口袋,狠狠砸在几十步开外的擂台边缘!震得碎石乱飞!后背着地,巨大的冲击力让擂台又狠狠晃了一下!
“咳!咳咳咳——!”沈沧澜蜷缩在地上,身体弓得像只烫熟的虾米,剧烈地痉挛、咳嗽着。每一次抽搐,腰腹间那道深紫的勒痕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右腿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被撞击撕裂,毒血混着新鲜血液喷涌而出!那股钻心的麻痒剧痛又沿着神经向上窜!
他试图用手撑地,手臂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挣扎了好几次,连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血水混着呕吐物,从嘴角和鼻腔里不受控制地涌出。镇山剑意的余威还在他体内肆虐,那股冰冷霸道的意志,依旧死死冻彻他的骨髓和残存的灵气!连思维都变得迟滞、僵硬!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全身骨头发出细微的哀鸣!那是要散架的声音!
“完…完了…彻底完了…”一个弟子看着擂台上蜷缩成一团的血人,声音发飘。
“还…还能打吗?怕不是内脏都碎了…”
“萧师兄…太可怕了…一剑啊…”
“镇山式!竟然是镇山式!”一个年长的外门管事失神地喃喃,“多少年没见萧师兄用过这招了…”
吴老狗眼中闪过一丝狞恶的快意,微微颔首。快了,快了!
主裁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擂台上那个彻底失去战斗能力的身影,又敬畏地瞥了一眼远处蓝袍持剑、如同撑天巨岳般的身影。他举起了手,张开了嘴,那“沈沧澜认输”几个字眼看就要从喉咙里滚出来。
就在这时!
“嗬……”一声短促、如同野兽低吼的嘶声,从那团抽搐的血肉模糊中硬挤了出来。
刚要喊出声的主裁判动作猛地一僵,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擂台上。
只见趴伏在血泊里的沈沧澜,那只被血污覆盖、仅存一点清明的右眼,死死地睁开!瞳孔深处,那一点点挣扎着不肯熄灭的东西,在剧痛和绝望的冰海底部,在目睹那煌煌镇山剑光不可逾越的天堑瞬间——
非但没有熄灭……
反而轰然炸开!点燃!烧成了燎原的无边野火!
那是狂怒!是不甘!是濒死野兽最原始的、要将一切都撕碎的滔天恨意!是孤狼被逼入绝境,哪怕撞断脊梁也要反咬一口的血性!也是心口那块疯狂搏动的诅咒之物,感受到濒临毁灭前的终极反扑!
轰!!!
一股远比之前浓烈数倍、污秽数倍、狂暴数倍的血色煞气,猛地从沈沧澜周身每一个毛孔中爆炸式地喷涌而出!如同火山最后的、撕裂一切地壳的终极喷发!
那血光不再是薄雾,而是粘稠如浆!猩红似墨!瞬间将他残破的身躯包裹!蒸腾的血色气浪翻滚着,带着极度刺鼻的铁锈腥气,猛地扩散开来!将大片擂台笼罩!
更骇人的是——沈沧澜脸上那些干涸和未干的血污,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点燃!他那只被压制下去的赤红左眼,眼白部分瞬间被蠕动的暗红血丝彻底覆盖!整个左眼都变成了两颗诡异的、如同血玉融化的邪瞳!瞳孔深处倒映出的不再是人影,而是滔天的血海和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
邪!大凶之邪!魔临人间!
吴老狗脸上快意的笑容瞬间僵死,化作彻骨的阴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厉声咆哮,声嘶力竭:“执法长老!动手!擒下此魔!”
几个长老脸色狂变,周身灵光急闪,就要跃上擂台!
但有一人,比所有人都快!
就在那粘稠血光爆发的瞬间!擂台上那尊如同万载寒冰雕琢的蓝袍身影,那双始终波澜不惊的霜寒双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清晰的……厌弃!
萧寒动了。
一步踏出。
轰隆隆!
整个巨大的青石擂台地面,在他脚下寸寸龟裂!蛛网般的巨大裂痕疯狂蔓延!仿佛有看不见的山岳在他脚下重重碾过!
第二步落下。
“嗡——!”
他手中的剑抬起。没有璀璨剑光,却有一股令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的冰冷杀机!那不再是镇压的意念,而是纯粹的、冻结万物的——杀意!
玄天剑诀——戮绝!
煌煌镇山,是天地法则的无情碾压!
戮绝一式,便是法则之下,万物戮绝!冻结!终焉!
杀意锁定!
剑落!
一道纯粹的、冰冷的、没有任何花哨的墨蓝色弧光,如同九天之巅垂落的死亡之线,向着血光中那邪气冲天的身影——
——无!情!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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