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了整整三天，娘这个没用的，竟连口奶都没有……可现在，娘下奶了！】
【娃啊，是娘对不住你，娘偷着尝了小郡主那番茄汤的味儿——酸里裹着蜜，蜜里揉着酸，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现在娘就算啃着野菜，喝着井里的凉水，也能挤出奶了啊！】
声音越来越抖，到最后成了崩溃的呜咽：
【你要是能多活两天多好……这世上真有仙物啊，比观音菩萨的甘露还甜，比庙里求的平安符还灵……】
【可你怎么就等不到了呢？我的儿，你才几个月大，就活活饿死了呀！】
【呜啊啊啊……神仙啊，让我死了吧！换我的儿活过来好不好？他还没尝过甜，还没看过春天的花……】
妇人的哭声直撞得人心里发颤，像根针似的扎进每个人的软处。
先前围着求仙食的喧闹，瞬间没了踪影，连最馋的人都闭了嘴——
是啊，大家何其有幸，能隔着天书尝一口仙食的滋味；
可又何其不幸，那些没能熬过饥寒的亲人，永远没机会闻到这股香，没机会尝一口这暖。
过了许久，才有一声重重的叹息，慢悠悠地飘出来，像块石头落进水里，漾开满片怅然：
【哎……活着图什么呢？不就图个吃饱穿暖，能看着孩子好好长大吗？】
这话刚落，有人强压着酸意接话，
【三锅分三色，一味胜百味啊！酸能解腻，麻能醒神，鲜能补髓……】
【小郡主一口入魂，咱这些凡夫能跟着沾点味儿，也算是造化了！】
【真应了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牛羊空对天’！】
【仁兄所言极是！】
立马有人附和，
【古人说‘食不厌精’，我以前总觉得是虚话，今日见了这仙界铜锅才知道，世间真有‘一口尝尽山河味’的妙处！】
【这哪是吃食？分明是尝了回神仙的日子！】
【瑶池宴，神仙锅，一口入魂忘死活！若能常得此滋味，抛却功名又如何？】
【狗屁功名！更烈的声音接了上来，有点破罐破摔的疯劲，
【能换一片雪花肥牛，老子现在就把刀架在脖子上，让神仙老爷拿去炼丹！】
【你这话不假！】
【要是能让我喝口那菌菇汤，我现在就跳进护城河，给龙王爷磕够一百个头！就算淹死，也值了！】
人们赌咒发誓，满场的慷慨激昂，只为死了都要吃。
最后又落回一声长长的叹息里，带着点无力的向往。
此时再看天幕之上，那口铜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
红汤滚着辣油，黄汤飘着番茄，白汤浮着菌菇，像三个缩在天幕里的小瑶池。
热气顺着水镜漫出来，裹着麻麻辣辣、鲜鲜甜甜的味儿，飘得满世界都是，把底下看的人都熏得痴了。
有人忍不住用袖子擦着嘴角的口水，有人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混着馋意掉下来。
还有人对着水镜不停作揖，那模样，比朝拜真神还要虔诚。
小郡主每夹一筷子，蘸一种料——裹麻酱的肥牛送进嘴，底下人就跟着咂摸咸香；
沾蒜泥的脑花咽下去，众人就跟着品那滑嫩——个个脸上又是哭又是笑。
像是被那口锅里的滋味勾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一副躯壳，跟着神仙的筷子喜怒哀乐。
过了许久之后，天书之上，突然有了质疑，
【你们没发现这仙界从黄喉从喉咙到心肝脾肺肾是哪里都吃了，老天爷？】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杀猪菜。】
【你要这样说来也确实如此，此情此景，如果不是有天幕在，做梦也想不到。】
【神仙画像，孩子笑脸，颤悠悠新鲜的内脏……大口大口的咀嚼……】
【你如此一形容，果然饕餮盛宴挂在天上，有些让人心里一颤。】
【荡悠悠三魂出窍，
恍惚惚神仙味道。】
……
“可恶！可恶！可恶！……”
尖利的咒骂带着滔天怒意，薛明珠端着那碗盛着莹白燕窝的描金珐琅碗，纤细的手指本还维持着贵主儿的矜贵。
此刻却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骇人的青白。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炸开——珐琅碗被她狠狠掼在紫檀木桌上。
碗沿撞得桌角震颤，温热的燕窝粥溅出大半，黏腻的粥汁顺着桌沿往下淌。
在明黄色的锦缎桌布上洇出一片片污痕，像极了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境。
方才还觉得温润滋补的燕窝，此刻在她眼里却成了脏污的根源。
一想到这碗粥从御膳房端来，不知经了多少下人的手，更可能被那些低贱的奴才用嘴唇碰过、用气息沾过。
薛明珠胃里便一阵剧烈翻腾，恶心感顺着喉咙往上涌，几乎要冲破牙关。
更让她浑身发寒的是，先前喝下的小半碗粥，此刻仿佛在腹中转了性。
竟像是有无数条细若发丝的虫子在胃里爬动、啃噬，痒得钻心，又恶心得发麻。
她猛地抬手捂住胸口，精致的护甲深深掐进锦缎衣襟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对着地面开始干呕。
“呃……呕……”
没有东西能吐出来，只有酸水不断涌上喉咙，烧得她喉头发疼。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鬓边精心打理的珠花随着动作摇摇欲坠。
万幸的是，头上垂着的银线幂离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些细密的银线晃荡着。
恰好掩去了她脸色的惨白与眼底的狼狈，没让外人瞧去半分。
可这仅存的体面，很快被另一重怒意撕碎。
薛明珠余光扫过身侧，只见几个宫女嬷嬷齐刷刷垂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那细微的动作落在她眼里，瞬间变了味——她们在笑！她们一定是在忍着笑！
忍着想她方才端粥时的矜贵，忍着想她此刻干呕的狼狈，忍着想她连一碗粥都嫌脏的矫情！
这些卑贱的奴才，平日里捧着她、敬着她，骨子里却在看她的笑话！
一股戾气从心底窜起，她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底满是阴鸷：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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