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手从桌上取过一叠素绢,指尖如剪,三两下裁出人形,随手往空中一扬。
那布片在半空迅速涨大,转眼化作十多个身披薄纱的女子。
她们容貌清丽,体态婀娜,在月下舒展腰肢,轻盈旋转。
月华倾泻,映得她们近乎透明的身体泛出温润玉色。
她们如烟似雾,足不触地,在夜色中翩跹起舞,广袖飘飞。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连张吉也被勾去了心神。
毕竟他虽懂些占卜门道,骨子里仍是凡胎俗骨。
唯有张小狗撇嘴冷笑,暗骂自己爷爷不知羞耻。
而苏荃即便不用开眼,也一眼看穿——哪来的仙女?分明是死魂!
十几具女鬼在院中旋舞,阴风阵阵。
可座中除了他们几个,余者恐怕本就不是人,自然无人皱眉,更无一人惊惧。
看了一阵,又有人叹气:“美人有了,可少了配乐,岂不遗憾?”
刚才那剪纸之人默不作声,再次取出一块白帛。
手指翻飞间,一架古琴凭空显现,一名素衣女子随之浮现,端坐抚弦。
刹那间,琴音袅袅响起,歌声也随之荡开:“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苏荃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目光缓缓掠过一张张沉迷的脸。
见他们个个眼神迷醉,不禁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诮。
这几句出自《庄子·逍遥游》,原是描绘超脱尘世的真人之境。
可眼下这群吞腥嗜血的精怪,竟也妄想飞升成仙。
唯有张吉听得入神,连膝盖都跟着节奏轻轻拍打。
他到底也算沾过玄门边,对神仙之说,始终存着几分向往。
“好看吗?”耳畔忽地传来苏荃的声音。
张吉浑身一颤,猛然惊醒,迎上苏荃那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
他下意识想否认,可目光扫过舞池中翩跹的身影,耳畔萦绕着婉转的乐声,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苏荃笑意更深,却未多言,只悄然将一张符纸搁在他案前:“若觉心神恍惚、意乱情迷时,便用这符擦擦眼睛,再看一眼。”
听她这么一说,张吉心头莫名一紧。
迟疑片刻,他还是伸手拿起那张符,在眼皮上轻轻一抹。
睁眼瞬间,脊背如被寒水浇透,整个人骤然僵直!
眼前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方才那些身姿婀娜的女子,此刻竟尽数化作森然白骨,轻纱在风中飘荡,宛如招魂幡。
那抚琴吟唱之人,下半身是枯骨嶙峋,上半身则血肉模糊,皮肉腐烂剥落,双目空洞无物,仅余两处深陷的黑洞。
唇瓣早已不见,只剩森白牙齿随歌声开合,喉间隐约可见蠕动的蛆虫,令人作呕。
环顾四周宾客,更是形貌诡异:有人头生猪首,獠牙外露;有者遍体鳞甲,青瞳吐信;还有三头六臂、蛇躯人面、鬼面狰狞者,千奇百状,不一而足。
活脱脱一幅阴世画卷铺展眼前!
唯一庆幸的是,桌上的饭菜依旧如常,未曾异变。
此刻张吉哪还有心思赏乐观舞?原本悦耳的曲调,如今听来尽是凄厉幽咽之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他牙关微颤,缓缓扭头望向苏荃。
而苏荃仍是一副从容模样,慢条斯理地饮酒夹菜,偶尔抬眼打量周遭,神色淡然,仿佛置身寻常宴席,并无半分异样。
倒也难怪——对她而言,这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鬼宴而已,早年见得多了。
小时候尚未正式拜入紫霄大真人门墙,颜长老便常带她游历山野。
途中魑魅魍魉屡见不鲜,也曾顺道参与过几场鬼宴。
所谓鬼宴,自是妖邪精怪所设之会,凡人若无特殊机缘,根本无缘得见,如同幻影浮光,虚实难辨。
即便误打误撞进入其中,若无修为护身,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但颜道勤道行高深,无所忌惮,只为哄她开心,常携她出入鬼市鬼筵,见识种种奇景。
后来她正式成为茅山真传弟子,紫霄真人便下令禁足,直至二十岁那年才准下山,前往任家镇。
多年之后,再度踏入这般场所,苏荃竟生出一丝旧梦重归的错觉。
此时她眸光微动,却并未开启法眼,甚至连双目原有的灵光都已敛去。
毕竟,看美人起舞总比盯着一堆骷髅赏心悦目得多。
情绪也容易受影响。
“吃啊,发什么愣?”见张吉呆若木鸡,苏荃轻笑开口,“这些酒菜虽非灵宝,却是山野间汲取天地清气所养,寻常人吃了益处不少。”
说着又夹了一箸青菜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那股清冽回甘。
看来这青虚真人为了招待这群异类,也是下了本钱。
对一个孤身修行的精怪来说,拿出这些珍藏,已是极尽慷慨。
张吉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筷子几次抬起,又颓然放下。
明知食物无碍,可满眼皆是妖形鬼相,狰狞可怖,早已食不下咽,只觉胸口翻腾,恶心得厉害。
“啧啧啧……”忽听得一声怪响,一个脑袋扁平如盘的妖怪开口,“酒是好酒,曲也动人,可惜菜肴实在寡淡无味。”
“这……这可都是山中难得的清品啊。”老道士急忙赔笑,“青虚观主特地为诸位贵客取出珍藏,共享佳肴,实属诚意满满。”
“灵物归灵物,就是滋味太寡淡,吃不惯。”
那脑袋扁平的妖怪咧嘴一笑,忽地抬手,半截手臂竟凭空不见了踪影。
“嗯?”
苏荃眉头微动,立刻催开法眼,凝神细看。
妖怪的本体随之显现——竟是一面古镜!
“镜子成精?”他低声自语,“倒是少见。”
世间万物皆可得道,不只是飞禽走兽、草木根茎,就连一些器物也有机缘觉醒灵识。
比如受香火熏染的纸人,匠人倾注心血雕琢的物件,或是长年伴主、吸纳人气的老物,在天地气机流转之间,偶有开窍者,化而成妖。
可惜物类成精,天性难驯。
若无人点化,极易堕入邪道,嗜杀成性,终成祸患。
眼前这镜妖,便是如此。
器物化形,往往自带一项异能,而它显然得了这份造化。
此刻它整条小臂都探进了虚空中,仿佛伸入另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窸窣摸索间,隐约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苏荃目光一冷,体内真炁翻涌而上,蓄势待发,如箭在弦。
可稍一感知那气息来源,他又缓缓松了劲,将真炁压回丹田。
被拖走的那人,正是先前饮下长生水的其中之一。
这群人身上煞气冲天,恶业缠身,如今遭妖物反噬,也算咎由自取。
苏荃心中无半分怜悯,更无意出手相救。
惨叫只持续片刻便戛然而止。
镜妖抽回手臂,掌中已多出一颗尚在搏动的心脏,血浆滴落,滚烫灼热。
它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之色,低笑道:“还是活人的血肉最滋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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