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长官今夜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换作平常，这个时辰他早进梦乡了。
可眼下，已是凌晨两点，他仍坐在灯下，双眼发直，毫无困意。
“唉呀，捌陆军现在可真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他盯着地图，低声嘀咕，“我还能记起他们刚来山西那会儿的模样。”
“衣服破得像叫花子，这就不说了。”
“手里的家伙更是寒酸。”
“清一色的汉阳造、老掉牙的单打一。”
“有些枪管膛线都快磨平了，打出去子弹都在空中打转。”
“我还记得有个小战士，步枪的枪管松了，拿条布条缠着继续用。”
“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队伍，连讨饭的都不如，哪能打胜仗？”
“可这才几年？捌陆军从三万人扩到四十万不说，装备也一茬比一茬强，如今竟敢动太原的念头了！”
郭正亮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嘛。”
“现在他们不仅能跟曰军正面交锋，连炮战都敢打，还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这真是士别三日，就得另眼相看喽。”
阎长官眯着眼睛转了两圈，忽然问：“郭主任，依你看，386旅真能拿下太原内城吗？”
郭正亮略一思索，答道：“属下以为，希望不大。”
顿了顿，他又补充：“情报显示，大同、正定、保定方向的曰军已全部出动，连夜往太原赶。”
“原本围剿太岳军区的第一军主力也已撤围，正火速回援。”
“不出意外，第一军主力二十四小时内就能抵达，其他方向的援军也会陆续赶到。”
“留给捌陆军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天。”
“实话讲，想在一天之内彻底肃清太原城内的曰军，几乎不可能。”
“毕竟曰本人不是伪军，伪军一见形势不对立马跪地求饶，可曰军哪怕被围到最后一人，也要拼到底。”
“说得有理。”阎长官点头，“既然如此，咱们晋绥军就不掺和这趟浑水了。”
稍停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对了，立刻给楚云飞发个密令，让他358团主力不要进城，一旦情况不对，马上后撤。”
“还有，捌陆军总部那边不是已经联系上了？”
“不管怎么说，捌陆军名义上还是咱第二战区的部队，得听我调度。
立刻下令，让他们把太原兵工厂交给358团接管。”
“那兵工厂可是我的心血，绝不能落到捌陆军手里。”
……
捌陆军总部。
左副参谋长走近佬縂，低声汇报：“总指挥，阎锡山以战区长官部的名义下了命令，要386旅把太原兵工厂移交给358团。”
佬縂冷笑一声：“这个阎老西，脸皮还真是厚得出奇。
当初他下手整治我们的时候可不留情面，现在眼看有便宜可占，倒想起我们还是他麾下的部队了？这话也就他讲得出口。”
左副参谋长笑了笑：“那……要不要回个电报？”
“回什么？”佬縂摆摆手，“压根不用搭理他。”
左副参谋长略一迟疑：“您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搞点小动作？”
“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佬縂冷哼一声，“两年前的教训还不够疼？”
左副参谋长轻声道：“就怕他是伤疤好了忘了痛，又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顾虑得不无道理。”佬縂微微颔首，随即又道，“那就给386旅发个电报，让他们提高警惕，务必盯紧晋绥军358团，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
阎锡山的密令很快送到了358团团部。
此时，楚云飞已把指挥所从城外社稷坛搬进了内城后宰门外的女子师范大学校舍。
全团主力也尽数调入城中，只待独孤团攻破西华门，顺势沿城墙迂回打开后宰门，他便率主力由该门突入内城，直取核心。
就在这节骨眼上，长官部的密令到了。
“团座。”方立功将文件递上。
楚云飞接过一看，眉头立刻锁成一团。
方立功压低声音道：“团座，卑职觉得上头的判断也有几分道理。
这内城和外城不同，守敌有一千多曰军，加上几百侨民，盘踞已久，据点林立。”
“就算捌陆军能打进西华门，一时半会儿也难肃清残敌。”
“可正定、大同、保定乃至北平的鬼子援兵来得极快，第一军主力也可能折返回防，真要打起来，咱们被堵在城里头，进退两难。”
“所以把主力留在城外更稳妥些。”
“不然，一旦巷战胶着，想撤都来不及。”
楚云飞沉吟片刻，缓缓道：“长官部的考虑，不能说没道理。”
“可立功兄，你有没有想过——若咱们此刻撤出城去，捌陆军怎么看我们晋绥军？老百姓又会怎么议论这支队伍？”
“会不会说我们临阵畏战，避敌不前？”
“这一仗最后是胜是败，我楚云飞不在乎。”
“但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抽身。
386团既然站上了这个台面，就得把这场戏唱到底！往后别再提撤出城外的事。”
话音未落，警卫员推门进来：“报告团座，捌陆军386旅陈旅长请您到鼓楼开会。”
“知道了。”楚云飞应了一声，转头对方立功说，“立功兄，我去一趟鼓楼，团里若有急务，你先拿主意。”
“好，您放心去吧。”方立功点头。
直到楚云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立功才悄然摊开掌心。
掌心里攥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那是长官部另附的一道绝密手令，但他并不打算交给楚云飞。
他知道，楚云飞绝不会答应。
那道命令的内容是：伺机突袭兵工厂。
……
楚云飞抵达鼓楼时，西华门外的大街已基本清理完毕。
相较旱西门那段，这段路施工难度小得多。
曰军占据太原后曾大规模整修市内主干道，西华门大街本就平坦宽阔，虽有些坑洼，但不多。
眼下只需拆除两侧民房即可。
而这些屋子多为木构瓦顶，一拆即倒，进度极快。
至凌晨五时许，天边泛起鱼肚白，街道两边数百间房屋已被尽数清除，路面扫得干干净净，连攻击用的两架日制战机也已停靠街口。
一队捌陆军战士正推着油车往飞机油箱里灌注航空燃油。
楚云飞瞥了一眼，发现机腹下已挂好两枚航弹。
他步入鼓楼大厅，李云龙、丁伟、孔捷早已在场。
“陈旅长！”楚云飞开口问道，“贵部是要发起总攻了？”
“没错，马上动手。”旅长点头，接着说道，“楚团长，你们358团若愿参与总攻，后宰门方向就交给你们负责。
不过……”
话还没说完，楚云飞便接道：“陈旅长，后宰门交给我们386团，没问题。”
李云龙朗声一笑：“我就知道你老楚是条硬汉，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哈哈！”
“云龙兄言重了。”楚云飞淡然一笑，“军人守土有责，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好！”旅长拍板，“后宰门就归你们了。”
旋即他转向李云龙：“老李，等会炸开西华门后，你部不要急于推进，别一头扎进去抢头功。”
“小鬼子和伪军不一样，骨头硬得多，拼起来不要命！”
“门一炸开，马上从城墙往南华门和后宰门压过去！”
“先配合新一团、新二团还有358团把城门撕开口子，接着四个团从四面八方向曰军司令部合围突击！”
“明白！”李云龙嗓门一亮，干脆利落。
旅长一挥手：“各自回去准备。”
丁伟、孔捷和楚云飞转身就走，分头行动。
李云龙则跟着旅长登上鼓楼顶层的了望点。
鼓楼最高，视线最宽，整个破城过程尽收眼底。
这次爆破任务还是交给王彦。
他最后巡查了一遍滑行道，朝魏大勇几个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把第一架八九式攻击机推到起跑位置。
王彦又轻轻调了调机头方向，确保对准西华门。
定时器十几秒倒计时走完，驾驶舱内的装置猛地弹出，直接把油门踩到底。
发动机轰然咆哮，飞机开始加速滑行。
一切顺利。
满载两吨多燃油，外加两枚二百五十公斤航弹的八九式，前两百米滑得稳稳当当。
可就在冲进最后五十米时，意外突生。
不知是不是前轮压到了什么杂物，原本笔直前进的飞机突然向右偏斜。
“糟了！”
“出事了！”
“要翻了！”
“怎么回事？”
鼓楼上下顿时一片惊叫。
王彦也愣了神——这咋说偏就偏了？
电光火石之间，速度已逼近每秒两百米的飞机左翼擦地，青石板路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半秒不到，左机翼折断。
紧接着整架飞机猛地侧翻，失去控制，在街面上翻滚着往前冲，火花四溅。
好在速度已经拉满了，惯性极大。
哪怕飞机早已失控，仍凭着巨大冲力，一路撞向西华门！
眨眼工夫，战机狠狠砸上城门。
下一瞬，一团赤红火球冲天炸开。
王彦心头一松——西华门，炸开了！
……
“兄弟们，跟我杀！”
“弟兄们，宰了这群东洋畜生！”
西华门刚被炸开，浓烟烈火还在翻腾，沈泉和王怀保各自带着一个连，吼叫着冲进了火海。
火会烧人，这点谁都知道。
可比起慢一步送命，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外城是伪军守的，内城可是小鬼子的地盘。
论打仗的狠劲和本事，鬼子比伪军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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