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完全黑透,繁星点点,却无月色。凌云心中嘀咕,这般时辰,知县王老爷还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然而,如今的王知县,乃是能决定他凌云前程的最关键人物,就连这“暂权长街镇巡检司事副巡检”的差事,也需王知县签押用印方能生效。别人的命令或可阳奉阴违,唯独王知县的话,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更何况,王知县背后深不可测的靠山,前日那句看似随意的“若到本官升迁之时…”,无不透露出其深厚的底气。念及此,凌云不敢耽搁。
看来今晚税场王市令的接风宴是去不成了。凌云吩咐张三:“你代我去致歉,说明缘由。之后再去家中传话,说我被县尊召见,今晚便在县城歇宿,不回去了。”
与“木头夫人”同床异梦了三晚,凌云早已心痒难耐,今日上任又经历一番“大动作”,更是兴致高涨,正好借机去县城寻王珏泄一泄火。
吩咐完毕,凌云整了整衣冠,便朝衙门外走去,准备步行赶往县城。
不料,另一长随李四却猛地从旁边冲出来,一把把住大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拦住去路,脸上竟是悲愤之色!
“老爷!不能走啊!”
凌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张嘴便要斥责。
却听李四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苦谏道:“老爷!您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是一司之主!出门…定要乘轿啊!否则…老爷您失了体面,连小人我…跟着老爷…都羞于见人啊!望老爷…自重!”
凌云闻言,下意识拍了拍额头,哑然失笑。是了,自己时刻提醒要融入这古代世界,但潜意识里还是现代思维作祟。在这官本位时代,官员的排场、仪仗,便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马虎不得。巡检司里自有现成的轿子和轿夫,按规矩来便是。若步行前往,或只乘二人小轿,只怕真会惹人笑话,非得四抬大轿才算够格。
“罢了,依你便是。”凌云挥挥手。
不多时,一乘竹制的四抬大凉轿便准备停当。两名土兵手持灯笼在前吆喝开道,四名轿夫稳稳抬起轿子。李四则步行跟随在轿窗旁,时刻听候差遣。能跟着官轿当随从,李四自觉职业生涯达到了新高度,心中得意,却又惋惜自己当初未能从一而终服侍凌云,错失了成为“凌家元老”的机会。
一行人趁着夜色,朝着县城而去。若凌云父亲见此风光场面,怕是要去宗祠多烧几炷高香了。
至县衙门外,凌云下轿,恰遇刚从外面归来的老熟人赵师爷。
“哟!两条腿改八条了?见过凌大人!”赵师爷拱手戏谑道。
凌云还礼笑道:“老先生莫要取笑,直呼本名即可。”
赵师爷摇头笑道:“位移则人变。你那名字,如今在这县里,怕是只有县尊大老爷才叫得喽!”
“老先生但叫无妨。”凌云大方道,随即转入正题:“县尊连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赵师爷捻须想了想,道:“今日午后,黄婆神庙的庙主来过,或许与此有关。”
黄婆神?凌云心中一动。此乃丝织行业的守护神,其庙主往往由行业内有威望的前辈担任,类似行会首领。看来,此事必与今日抓捕州城闹事者、牵扯本地丝织业有关。
在这几十年间,此类行业神庙渐成行业协会雏形,庙主、执事如同会长、理事,香火钱如同会费。这类行业神信众虽专,但背后站着的是庞大的行业利益集团,能量不容小觑。凌云深知,自己当初作勾当时,敢对和尚道士不敬,却绝不敢轻易招惹黄婆神、鲁班仙这类背后站着巨贾富商的“专业神灵”。鬼神之威,有时亦需仗人势而行。
与赵师爷别过,凌云由门子引至知县书房。
知县王知远身着便服,正坐于榻上读书,见凌云进来,点头示意:“自己坐。”
凌云也不客气,落座后便问:“县尊急召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王知远放下书卷,淡淡道:“今日午后,黄婆神庙的庙主来访,言道愿向县衙捐献五千两白银,名义由县衙自定。”
凌云闻言暗惊,真是大手笔!口中叹道:“他们如此破费,想必是遇到了难处,求到县尊这里了。”官府收钱需有名目,或曰商户捐资修桥铺路,或曰税收增收,总之要说得过去。
王知远点头:“不错。庙祝提及,近日有大批州城无赖,在长街镇市集横行,强揽生丝,扰乱市场,民怨颇大。”
听到这里,凌云心中大喜!这莫非是主角光环显灵?自己刚办了件漂亮事,上司就来询问,正是邀功请赏的天赐良机!那五千两银子,说不定也能分润些许!
机遇岂容错过!凌巡检立刻挺直腰板,语气变得激昂有力:“县尊明鉴!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就在今日下午,下官已雷霆出击,将这批匪徒一网打尽!虽偶有漏网之鱼,已不足为虑!如今长街市集已然平靖,各行各业安居乐业,皆感念县尊恩德!只是…此事仓促,还未及具文上报。”
说着,他忽然想到岳父赵巡检今日对李捕快的态度,莫非那老狐狸早已料到此事会惊动县尊,甚至牵扯更大利益?不禁暗赞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王知远果然露出惊讶之色,让凌云暗自得意。县尊不能置信地问道:“你首日到任,便能行此大事?古之能吏亦不过如此!不得虚言!”
凌云心中飘飘然,面上却愈发谦逊:“千真万确!下官时刻谨记县尊托付,不敢有丝毫懈怠。到任即查访民情,捉拿奸邪,唯恐辜负县尊知遇之恩。且容下官细细禀来,话说当时…”
“不必细说。”王知远抬手打断,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将人…都放了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将正欲滔滔不绝、沉浸于建功立业幻想中的凌巡检,瞬间打回原形!
凌云戛然而止,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片刻,才迟疑地反问:“县尊…您是说…放了?”
王知远语气肯定,重复道:“都放了。”
得到确认,凌云心中疑虑更甚!一向爱惜名声、讲究政绩的王知县,怎会突然转了性子,玩起“养寇自重”、索要钱财的把戏?那五十六个人可是自己实打实的政绩啊!怎能轻易放弃?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起身长揖,语气激动地苦谏道:“县尊大老爷!万万不可啊!养寇自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窃以为此风不可长!若行此事,县尊清誉受损,下官…下官亦羞于见人!望大老爷…三思!自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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