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本以为,此上任第一日,大抵便是在熟悉文书、接见下属、与王市令饮宴的平静中度过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日头刚偏西,大堂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土兵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单膝跪地禀报道:“禀…禀大人!不…不好了!镇中心…生丝交易行彼条街上…州城来的客商…并咱本地的机户…打…打起来了!场面混乱!眼看…就要出人命了!”
凌云闻言,眉峰微蹙,却并未显得十分意外。此事…他早有耳闻。
近两年天时不正,旱魃为虐,桑树大面积枯死,致生丝产量锐减,价格飞涨。府城彼边几家大的织造工坊,早已是等米下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长街镇,因地处水陆要冲,四乡八里的生丝多汇集于此交易,本地丝户近水楼台,原料储备相对充足,日子还算过得去。
州城的大商家,眼见正常收购难以满足胃口,便起了歪心思。彼辈暗中出资雇佣了数十名地痞无赖,乔装成客商混入长街,目的便是搅乱市场,制造恐慌,趁乱压价抢购生丝。此几日,彼辈已经得手,低价抢购了好几船生丝运走。今日,怕是胃口更大,与护着自家原料的本地机户冲突升级,终于动了手!
“好!来得正好!”凌云非但不惊,反目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
他正愁新官上任,无处立威!此群州城来的过江强龙,在本地没啥根基,正是送上门的…杀威棒!
“击鼓!点兵!”凌云厉声下令,声线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顷刻间,巡检司衙门前聚将鼓“咚咚”擂响!早已待命的土兵,顶盔贯甲,手持刀枪弓矢,迅速在校场列队完毕,鸦雀无声,只待号令。
凌云一身青色吏员常服(官服未至,印信未拿,只能暂穿此服),大步走出大堂,目光扫过肃立的队伍。他虽初来,然对长街镇的大街小巷、要害节点,早已凭借前世记忆并近日恶补,了然于胸。
“张节级!”凌云点名。
“卑职在!”一名精悍汉子出列。
“带你的人,即刻封锁镇南码头!所有船只,只许进,不许出!严查装有生丝的货船!”
“得令!”
“王节级!李节级!”
“卑职在!”两人出列。
“你二人,各带本部,分别封锁通往州城并邻县的两条官道要隘!盘查所有可疑车马行人!”
“得令!”
“赵节级!钱节级!”
“卑职在!”
“你二人,率部火速赶往生丝交易行所在街巷,堵住前后出口!不许放走一个闹事者!”
“得令!”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分派得当,充分利用了地利。众兵丁见这位新上司虽年轻,却指挥若定,布局周密,心中彼点因他“暂权”身份而起的轻视,顿消散大半,齐声应诺,领命而去。
凌云自家,则带着剩余几十余名亲随土兵,挎刀持棍,气势汹汹,直奔事发地点!
镇中心,生丝交易行外的街道上,早已乱成一锅粥!数十名穿着各异、但明显非本地打扮的壮汉,正与上百名手持棍棒、扁担的本地机户并伙计混战在一起!怒骂声、惨叫声、器物破碎声不绝于耳!周边店铺早已关门歇业,不少百姓躲在远处翘首观望,指指点点。
“官军来啦!”
“巡检司的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混战的人群如同被惊动的马蜂,顿一哄而散!本地机户并看热闹的百姓,自然是往熟悉的巷子里钻;而彼些州城来的地痞并部分客商,人生地不熟,顿慌了手脚,有的想往码头跑,有的想冲出镇子,乱作一团。
凌云率兵赶到,见状冷笑一声,挥手下令:“给本官沿街搜捕!凡操外地口音、形迹可疑者,一律拿下!押到此处审查!若有持械反抗者…”他目中寒光一闪,“…弓弩…伺候!”
“是!”众土兵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长街本就不大,几条主要街道并巷口又被提前封锁,此些外来者顿成了瓮中之鳖。一时间,鸡飞狗跳,哭爹喊娘之声四起。
当然,亦有那带着正规路引、税票的真正客商,被兵丁误抓。凌云亲自查验,确认无误后,当即拱手赔礼,好言安抚,命人礼送出镇。此些客商见这位年轻官员如此通情达理、秉公执法,虽受了一场虚惊,却也对本地官府印象大好,连连道谢离去。
而真正受雇前来捣乱的地痞无赖,起初还心存侥幸。因彼辈被告知…本地官府上下早已“打点妥当”,不会真拿彼辈怎样。所以大部分人并未第一时间逃跑,甚至有些还大喇喇地站在原地,等着官军来“走过场”。
直至有人发现兵丁动真格的,抓人毫不留情,甚至对反抗者真的张弓搭箭,此才慌了神,但为时已晚!地形不熟,退路被堵,最终,竟有五十多人被一举成擒!捆得如同粽子一般,被兵丁们推搡着,押往巡检司大牢。
此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抓捕行动,干净利落,主要针对外来闹事者,几乎未波及本地百姓。长街镇的居民商户看在眼里,无不拍手称快,对这位新上任便敢对“州城强龙”下狠手的凌巡检,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此“三把火”…烧得…可谓是大快人心!
…
巡检司大堂内,尘埃落定。
凌云换下沾染了尘土的常服,悠然坐于主位,与司内一位姓苏的老成书吏,品着刚沏好的香茗,谈古论今,神态轻松。他心知,抓了如此多人,其中必有牵扯,后台…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正好…借此…看看水深水浅。
果不其然,茶未过三巡,便闻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门丁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来了一个州衙捕快…气势汹汹…指名要见…管事的人…”
凌云与苏书吏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了。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州衙巡捕号衣、腰挎铁尺、满脸横肉的汉子,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他见端坐主位的凌云身着吏员服饰,年轻面生,以为是巡检司的普通书办,顿把脸一沉,鼻孔朝天,用训斥下属的口吻嚷嚷道:
“呔!你此小吏!好不晓事!谁给你的狗胆!竟敢胡乱抓人?!速速将今日抓的州城朋友放了!否则…哼!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云闻言,不气反笑。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抬眼打量了一下来人,语气平淡无波:“阁下…是?”
李捕快见对方不惧,反发问,更是恼怒,傲然道:“我乃州衙三班巡捕官李彪是也!你待怎的?”
“哦?巡捕官?”凌云故作惊讶,“是官?几品?”
李彪被问得一噎,脸上横肉抽搐,强横道:“无…无品级又如何?州衙公差,见官大一级!你速速放人!”
凌云点点头,又问道:“那…李捕快在州城…可有亲朋故旧…在各衙门为官?”
李彪被他此东拉西扯问得不耐烦至极,猛地一拍桌子:“你问东问西作甚?!老子让你放人!听见没有?!”
凌云见问得差不多了,心中已有判断:此人…不过是个仗着州衙名头、自身并无过硬背景的…蠢货衙役罢了。
他脸色陡然一沉,对门外喝道:“来人!”
早已候在门外的几名如狼似虎的土兵应声而入!
“将此咆哮公堂、冒充官差的狂徒…给我拿下!”凌云厉声下令!
“你辈敢?!”李彪大惊失色,还想挣扎,却被几名士兵死死按住,反剪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兀自不服,趴在地上咆哮:“反了!反了!你辈敢抓州衙的人?!叫你辈赵巡检出来!赵大虎!你给老子出来!”
一名士兵在他身上搜索一阵,摸出一块腰牌,递给凌云。凌云接过一看,确是州衙巡捕的腰牌,不似作假。
彼李彪见兵丁查验腰牌,又见端坐之上的年轻人气度不凡,终于反应过来…踢到铁板了!声线顿低了下去,带着惊疑不定:“你…你到底是何人?”
凌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的傲然:“本官…乃…宁海县暂权长街镇巡检司事副巡检!”
此一长串官名…如同绕口令一般…直接把半文盲的李彪给听懵了!他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苏书吏忍着笑,上前一步,好心“翻译”道:“李捕快,此位…便是咱巡检司…现今的主事官…凌大人!”
李彪此才如梦方醒!脸上瞬血色尽褪!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忙挣扎着磕头,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哭腔道:“原…原来是凌大人!小的…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虎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凌大人…您…您高抬贵手!”
“自家人?”凌云冷笑一声,“谁跟你是自家人?”
李彪急道:“小的…小的与贵司赵巡检…乃是…乃是老交情了!此事…赵老大人…他是…他是知道的啊!您…您要不…问问赵老大人?”
此言一出,凌云心中猛地一沉!
岳父…赵巡检…他知道?
他收了多少?又…参与到了…何种程度?
当下写了封信给一个土兵,让他快马送去岳父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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