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零时。
便利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迫着艾文的胸腔。备用灯全部开启,昏黄的光线聚焦在店堂中央那片龟裂的地面,以及位于裂痕中心的红色垃圾桶——“收纳桶”上。桶身周围,那些暗红色的粘液痕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内部传来的低沉嘶吼和呓语似乎比白天更加清晰,充满了焦躁和某种……期待?
林姐退到了收银台附近,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双手紧握着一个似乎是护身符的东西,眼神凝重地注视着艾文。她能提供的帮助已经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舞台,属于艾文和那些危险的“材料”。
艾文站在距离“收纳桶”约五步远的地方,脚下是根据林姐指示,用“星尘砂”混合“无根水”勾勒出的一个简易圆形阵基,这就是所谓的“禁锢之阵”的雏形。阵基散发着微弱的银光,与地面那些暗红的裂痕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回响着林姐的叮嘱:信任硬币,守住心神。
他首先拿起那捆暗沉的线香。手指触碰到香体时,一股阴凉沉静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将其点燃——香头亮起的并非明火,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点,散发出的烟气也非寻常的白色,而是近乎透明的、带着檀香和古老尘埃味道的氤氲。这烟气并不上升,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缓缓下沉,缠绕在“星尘砂”勾勒的阵基边缘,形成了一圈模糊的屏障。
接着,他拿起那支翎羽笔,蘸取了些许沉重如汞的“无根水”,开始在阵基内部,围绕着“收纳桶”,绘制更加复杂的符号。这些符号来自《维系篇章》卷轴上的简化,他不需要理解,只需凭借与硬币的微弱连接,模仿那种“意念”的流动。笔尖划过地面,留下银亮湿润的痕迹,每一笔落下,都感觉周围的空气随之震颤一下,仿佛在调音。
当他绘制完最后一个符号,并将几块触手冰凉的“冥石”按照特定方位放置在阵基的几个节点上时,整个简易阵法仿佛被瞬间激活!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响起!阵基的银光大盛,与线香形成的透明屏障融为一体,构成一个半透明的、微微波动的光罩,将“收纳桶”和他自己笼罩在内!光罩形成的瞬间,桶内传来的嘶吼和呓语仿佛被隔开了一层,变得模糊了一些。
成功了第一步!
但艾文来不及喘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在于引导硬币的力量,激活那些核心“材料”,并对抗随之而来的反噬。
他双手各握住一枚硬币(根据林姐模糊的指示,他选择左手一枚,右手两枚),将第三枚备用硬币贴身放好。他闭上眼睛,全力去感受硬币内部那涓涓细流般的能量,并尝试着,如同疏通河道般,引导这股能量流向自己的双臂,流向指尖。
起初十分艰难,能量如同顽皮的水银,在他意念的驱赶下四处流窜。但他没有放弃,回想着昨晚对抗灰色大衣时,硬币与他心意相通的那种感觉。他不再“驱赶”,而是改为“邀请”,将自己的意识与硬币的能量缓缓贴近、融合。
渐渐地,一股清晰的、冰冷却令人心神稳定的能量流,顺从他的意念,从硬币中流出,沿着手臂的经络缓缓前行。当能量流抵达指尖时,他感到双手仿佛浸泡在清凉的泉水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力量。
就是现在!
他睁开眼,目光锁定在那罐暗红色的朱砂和那瓶缓缓蠕动的“隙间凝胶”上。这两样是构筑和强化封印的核心。
他先用翎羽笔蘸取朱砂。当笔尖触及那浓稠如血的物质时,他引导着右手的硬币能量,通过笔杆,缓缓注入朱砂之中!
“嗤……”
朱砂仿佛被激活了,颜色瞬间变得鲜艳欲滴,甚至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他不敢怠慢,迅速用沾满活化朱砂的笔尖,在“收纳桶”的桶盖和桶身上,沿着那些天然的纹路和昨晚留下的爪痕,快速绘制起加固的符文!
每一笔落下,桶身都会剧烈地震颤一下,内部的嘶吼变得更加狂躁!一股强大的、混乱的、充满怨恨和疯狂意念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透过尚未完全成型的符文,反向冲向艾文的脑海!
“呃!”艾文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眼前阵阵发黑,绘制符文的手也颤抖起来。
“守住!”林姐在外围焦急地低喝。
艾文猛地咬紧牙关,左手的硬币传来一股更加冰冷的力量,护住他的心神,同时他疯狂默念自己的名字,对抗着那试图侵蚀他意识的狂乱。他稳住手臂,强迫自己继续绘制!
符文在桶身上艰难地蔓延,每多画一笔,那精神冲击就强烈一分,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灵魂,有无数充满恶毒的念头在污染他的思维。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这时,他贴身处那枚备用的硬币,突然自行变得滚烫!一股精纯的能量自动涌入他体内,与另外两枚硬币的力量汇合,形成一道更坚固的防线!
是三枚硬币的联动!它们在自发地保护他这个“持有者”!
得到强援,艾文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将最后一个加固符文绘制完成!
当笔尖离开桶身的瞬间,所有绘制在桶上的朱砂符文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骤然产生,如同无数红色的锁链,凭空出现,紧紧缠绕在“收纳桶”上!桶身的震颤和内部的嘶吼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依旧存在,但明显减弱了许多!
成功了……一半!
艾文几乎虚脱,但他知道还没结束。最危险的一步来了——使用“隙间凝胶”!
他颤抖着拿起另一个特制的、似乎是骨质的小勺,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瓶翻涌着混沌色彩的胶质体。即使隔着工具,他也能感受到那凝胶中蕴含的、极度不稳定且混乱的空间力量。
他必须将一小部分“隙间凝胶”引导出来,并将其融入阵法核心,利用其特性来弥合“收纳桶”与“彼端”之间因昨晚对抗而变得更加薄弱的“缝隙”。
他集中全部意念,引导着三枚硬币的力量包裹住骨勺,然后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从瓶中舀起一小团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化的“隙间凝胶”。
就在凝胶离开瓶口的瞬间——
“轰!!!”
整个光罩内的空间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收纳桶”上的红色符文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桶盖猛地向上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盖而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狂乱意念、怨恨、痛苦的尖啸,如同实质的黑色浪潮,朝着艾文铺天盖地般涌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骨勺上的那团“隙间凝胶”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剧烈地沸腾、膨胀,散发出扭曲空间的波动,试图挣脱硬币力量的束缚!
内外夹击!
艾文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身体和灵魂都在被疯狂地撕扯、挤压!视线彻底模糊,耳边只剩下无尽的疯狂嚎叫!三枚硬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滚烫,力量疯狂输出,与两股恐怖的力量对抗着,但它们的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不行!不能失败!
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艾文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去对抗那狂乱的意念浪潮,而是猛地将全部意识,连同三枚硬币残存的所有力量,孤注一掷地……撞向了手中那团试图挣脱的“隙间凝胶”!
他要用自己的意志,强行“命令”这团混乱的空间力量!
“以我之名!艾文!定!!”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奇迹发生了。
那团沸腾膨胀的“隙间凝胶”,在接触到他那凝聚了全部意志和硬币最后力量的冲击时,猛地一滞!其内部混乱的色彩和波动瞬间变得有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捋顺!它不再试图挣脱,而是温顺地、如同流水般,顺着骨勺,滴落在他事先用“无根水”画在阵眼位置的一个特定符号上。
“嗡————————”
一声悠长而稳定的、仿佛来自世界根基的嗡鸣声,以那滴落的凝胶为中心,扩散开来!
凝胶融入符号,符号瞬间亮起柔和的、混沌色的光芒。这光芒如同水波,迅速蔓延至整个阵法!银色的阵基、红色的符文锁链、透明的线香烟气屏障……所有元素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共鸣!
强大的、稳定的封印力量如同潮水般涌现,彻底压过了“收纳桶”内部的狂躁!桶身的震动停止,凸起的桶盖缓缓平复,那些疯狂的嘶吼和呓语,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瞬间消失无踪!
笼罩着的光罩稳定下来,散发出柔和而坚固的光芒。
成功了!
艾文脱力地向前倒去,单膝跪地,用双手勉强支撑住身体。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滴落在散发着微光的阵基上,瞬间蒸发。他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灵魂也像是被撕裂后又勉强缝合,布满了看不见的伤痕。
手中的三枚硬币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表面出现了一些细微的、仿佛能量过载留下的灼痕。它们需要时间来恢复。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红色垃圾桶。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盖子紧闭,再无一丝声息和异动。桶身上的朱砂符文闪烁着稳定的红光,与整个阵法融为一体,构成一个完整的、崭新的封印。
店堂内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失了,只剩下线香燃烧后留下的淡淡檀香,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林姐快步走了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艾文,眼中充满了震撼和如释重负。
“你做到了……艾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真的做到了……”
艾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疲惫到极点的笑容。
他守住了。
不仅守住了便利店,更守住了自己作为“深潜者”的界限。
但他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他与硬币的联系更深,深到仿佛烙印在了灵魂上;他对“彼端”的感知也更加清晰,那狂乱的意念虽然被封印,但其留下的“回声”似乎还在他意识的某个角落低语;更重要的是,在最后时刻强行“命令”“隙间凝胶”的经历,让他触及到了某种……更本质的力量,也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侵蚀与共鸣,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深潜者的道路,在他脚下,似乎又拐向了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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