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轮回。
冥府深处,一处罕有神明踏足的幽静露台,脚下是缓缓流淌的斯提克斯河支流,头顶是冥界永恒的、点缀着微弱灵魂光点的穹顶。
没有侍从,没有耳目,只有绝对的寂静。
哈迪斯背对着入口,望着下方漆黑如墨的河水,他的身影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1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柔而熟悉。
“你来了,莫提斯。”他没有回头。
莫提斯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微光。
“你很少用这么正式的口吻唤我,哈迪斯。发生了什么事?连塔纳托斯都被你屏退了。”
哈迪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紫罗兰色的眼眸直视着莫提斯,那里面不再是平日掌控冥界的冰冷威严,而是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清醒。
“莫提斯,”他的声音低沉。
“你相信……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或者说,是……唯一的吗?”
莫提斯微微蹙眉,智慧的本能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哈迪斯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真实?唯一?哈迪斯,你在说什么呢?”
她轻轻抬手,指尖仿佛要触碰哈迪斯紧蹙的眉心,却在半空中停住。
“真实?唯一?”她重复着,声音如同斯提克斯河水般平静而深邃。
她的指尖最终没有落下,而是缓缓收回,交叠在身前,目光依旧牢牢锁住哈迪斯的眼睛。
她没有表现出惊骇,没有质疑,那双蕴藏着无尽智慧的眼眸里,反而掠过一丝了然,仿佛哈迪斯的问题,并非石破天惊,而是终于敲响了她心中那面沉寂许久的回音壁。
“哈迪斯,”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融进冥界的黑暗里。
“自我诞生,执掌智慧权柄以来,便知晓这世间万物运行皆有规律,因果链条环环相扣,看似无序,实则蕴含着某种……过于严密的逻辑。”
她微微侧头,望向脚下奔流不息的冥河。
“就像这斯提克斯河水,它永恒流淌,承载誓言,洗涤亡魂,从未变改。但你是否想过,为何它‘必须’如此?为何它的规则,从世界诞生之初,便如此……完美且固定?”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哈迪斯脸上,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
“我观察过星辰的轨迹,推演过命运的纺线,甚至解析过自身神格的构成。一切都太‘正确’了,正确得令人……不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早已设定好所有的参数,我们不过是按照既定剧本演绎的角色。”
她向前半步,逼近哈迪斯,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告诉我,哈迪斯。你看到的‘不真实’,你怀疑的‘非唯一’,究竟是什么?是如同水中倒影般的虚幻?还是……周而复始?”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哈迪斯心中那把沉重的锁。
哈迪斯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想到,莫提斯并非毫无察觉,她早已在智慧的深渊里,窥见了阴影的存在。她甚至已经触摸到了“循环”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冥府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决绝的清醒。
“比那更糟,莫提斯。”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磨损般的疲惫。
“不是倒影,也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囚笼。一个巨大、精密、不断重置的囚笼。我们……或许已经在这条冥河边,进行过无数次类似的对话。而每一次的结局……”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沉重已然说明了一切。
莫提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良久,她缓缓开口:
“所以,那些偶尔浮现的、仿佛不属于此刻的记忆碎片,并非错觉?所以,你偶尔流露出的、与当下境遇不符的深沉疲惫,也源于此?所以,我们此刻的清醒……或者说,你试图让我获得的这份清醒,本身也可能是这‘囚笼’的一部分?”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哈迪斯沉默着,算是默认。
斯提克斯河水在下方无声奔流,映照着冥府穹顶微弱的光,仿佛一条镶嵌在黑暗中的、冰冷的银色绶带。
露台上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唯有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思绪在激烈交锋。
最终,莫提斯微微阖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告诉我全部,哈迪斯。”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无论真相多么令人绝望,智慧不应蒙蔽于虚假的安宁。如果这是囚笼,那么知晓牢笼的全貌,才是寻找钥匙的第一步。”
“而这一次,”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与他眼中相似的、不甘被命运操控的光芒。
“或许会不同。”
哈迪斯望着她,望着这位在无数可能性的轮回中,始终与他并肩的智慧女神。在她冷静的表象下,他看到了那份与自己同源的、不愿屈从的意志。
他缓缓点头。
“好。”
或许是第一次,或许是第无数次。
他,向他的智慧女神、他的冥后,袒露了猜测和…那个疯狂而绝望的计划。
“我们不会有天外的救世主,莫提斯。”
哈迪斯的声音疲惫却坚定,仿佛燃烧着最后的星辰。
“我们唯有自己铸就的‘负世神’。”
他向她描绘了那条道路:以自身为容器,通过无数次轮回积累“可能性”,直到足以承载并转化整个世界的“定数”,将“莫比乌斯”的循环之力扭曲为背负世界前行的基石。
而代价则是…作为“负世者”的他,将永远失去“自我”,成为维系新世界运行的、无情的法则化身。
莫提斯,智慧的化身,在那一刻已然洞悉了一切…
她看穿了轮回的轨迹,知道在绝大多数循环中,哈迪斯最终都会走向这条孤独的牺牲之路。
她本可以接受,因为在几乎所有的命运分支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她最终都会与哈迪斯联结,成为彼此的唯一。
这份“注定”的相伴,曾是她在无数轮回中默默观察、偶尔推手的底气——那些恰到好处的提醒,那些看似偶然的辅助,都是为了确保这条联结的轨迹不会偏离。
但当哈迪斯亲口说出“负世神”的计划,描绘出那条以彻底湮灭自我为代价的道路时,一种冰冷的、远比得知轮回真相本身更刺骨的寒意,刺痛了她的心。
她静静地看着哈迪斯,看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眼眸中燃烧的决绝与深藏的疲惫。
那不仅仅是一个冥王在陈述一个疯狂的计划,那是一个灵魂在无数次徒劳的挣扎后,准备进行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献祭。
智慧在她脑中疯狂推演,无数可能性如星火般迸溅又熄灭。
“注定”……
这个词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如此令人憎恶。
她可以接受在轮回中与他相伴,哪怕那相伴本身也是循环的一部分。
但她无法接受,这相伴的终点,是永恒地失去他——失去那个拥有独立意志、会疲惫、会挣扎、会在冥河畔向她袒露最深秘密的哈迪斯。
一个变成世界基石的、无情的“法则”,不再是她的哈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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