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山东罗村有个后生名叫陈代,年少时愚蠢且相貌丑陋——斗鸡眼儿斜插天仓,酒糟鼻倒挂山根,走起路来左腿画圈右腿蹦,说起话来呜哩哇啦像漏风。
偏生月老牵红线不分丑俊,竟给他说了个水灵灵的小媳妇儿——柳叶眉衬杏核眼,樱桃口配瓜子脸,走起路来风摆杨柳,说起话来莺声燕语。
小媳妇只因自己丈夫不如别人,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好在她倒还贞洁,婆媳关系也相处得不错。
这一日三更时分,月黑风高。媳妇正独守空房,忽听得一声,窗户无风自开。但见一股黑烟滚地而来,落地化作个白面书生:头戴方巾,身着蓝衫,手摇折扇,倒有几分风流模样。
媳妇吓得缩进被窝,忙问:你...你是人是鬼?
书生嬉皮笑脸凑上前回道:小生乃隔壁村王秀才,慕娘子芳名特来相会。
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媳妇又惊又怕,厉声呵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快离去!
谁知那书生吹口阴风,媳妇顿觉浑身酥软,好似面团掉进开水里——浑身使不上劲。只得任由他轻薄后离去,临了还听那书生道:明夜此时,再来相会。
自此以后,这书生夜夜准点就到,比那打更的还守时。媳妇起初还奋力抗拒,后来竟半推半就,不出月余,好好个美人儿变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
这日,婆婆见媳妇正在镜前梳头,一根银钗掉在地上。婆婆弯腰去捡,抬头看见媳妇后颈,惊得倒退三步:儿啊!你这脖子怎地青紫一片?
婆婆支支吾吾回道:许是...许是落枕了。
婆婆一把扯开衣领,只见满身瘀痕好似那泼墨山水画。当下捶胸顿足怒道:定是那挨千刀的陈代欺负你!
媳妇听罢泪如雨下,跪地说道:婆婆明鉴,并非夫君......
她这才把夜夜遭书生轻薄之事和盘托出。
婆婆听罢,气得三尸神暴跳:好个妖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当即请来村头张半仙。那张半仙披发仗剑,念咒舞符,折腾半宿。末了擦着汗道:老夫人放心,妖物已除。
谁知次日鸡叫时分,媳妇房内又传来书生笑声。
婆婆见无法阻止,又请来李道士、赵神婆......前前后后换了七八个法师,银子花了十几两,那书生依旧每夜准时。
这一日,婆婆把儿子拽到身边嘱咐道:儿啊,今晚你拿着棍子藏在媳妇房中,待那妖物来时,给他来个当头棒喝!
陈代吓得直哆嗦,回道:娘啊,俺这腿脚...
婆婆瞪眼喝道:你若不去,明儿就给你娶个母夜叉!
陈代闻言,咬咬牙揣了根顶门杠,趁天黑钻到媳妇床下。
三更鼓响,果然阴风又至。那书生照例把方巾往桌上一摆,袍服往衣架一搭。
正要上床,突然抽着鼻子惊道:咦?今日这屋里怎有生人味儿?
说时迟那时快,陈代从床下窜出,抡起顶门杠大喝一声:孙子!吃你爷爷一棒!
只听一声,正砸在书生腰肋上。那书生一嗓子,化作青烟遁去。
众人掌灯四下张望,但见衣架下掉着片泥巴捏的衣襟,桌上有顶泥捏的方巾,地上还留着半拉泥巴腰牌。
婆婆捡起腰牌细看,忽然拍腿大叫:俺说这般眼熟!这是村口土地庙里那个泥书生!前日庙会,媳妇去上过香不是?
媳妇恍然记起那日确在庙中绊了一跤,恰巧扶住那书生泥像...
次日清晨,婆婆领着儿子带着十来个壮汉,扛着锄头铁锹直奔土地庙。进得庙来,果见那书生泥像腰际缺了一块,与昨夜打落的泥片严丝合缝。
陈代气得抡起铁锹嚷道:叫你调戏良家妇女!
说罢,三下五除二把那泥像砸得稀烂。众人又放把火烧了庙宇,但见青烟起处,似有哀嚎之声......
自此以后,罗村太平。那媳妇见丈夫虽然丑陋,却肯为自己拼命,渐渐也收了嫌恶之心。后来夫妻俩生儿育女,倒也应了那句老话:丑妻薄地家中宝,俊男靓女惹烦恼。
这正是:
泥胎竟起淫邪心,夜欺良妇罪孽深。
幸得莽夫挥铁棒,始信真情胜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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