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早已搬离了那个穷乡僻壤的农村，一家人陆陆续续跟着周海峰进了城。
他们省城接近乡镇的棚户区安了家。李家老大李大壮，推着小三轮摆地摊，大嫂王翠花在附近垃圾站打短工。
李大壮的大儿子李虎在自来水公司当临时工。他这次看中的对象，是自来水公司的正式职工，城里姑娘，父母都是老师，家境优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老二李二壮夫妇，进了李唤娥所在的干休所，负责打扫卫生。老二家的大女儿嫁到了城郊一户菜农家。小儿子正在城里读初中。
再加上李唤娥不间断的接济，李家的日子过得其实滋润着呢。
所以，当听到李唤娥说周海峰提了离婚，还带着女儿离家出走的消息后，一家人炸开了锅。
“什么？周海峰要跟你离婚？”快七十了，李婆子声音仍然尖利洪亮，“反了他了，他敢，老娘打断他的腿！”
李有财不像他老婆子一样咋咋呼呼的，周海峰做了他二十多年的女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李有财还是知道的。
当年的那件丑事压着他，他就算到了如今的地位，在他们李家人面前仍然矮半个头。
“他为什么会提离婚？”李有财虽然混，但还算有点脑子，他本能的觉得问题出在女儿身上，“是不是你又做什么蠢事了，让他忍不了？”
“是啊，”李家大嫂王翠花附和着，刻薄的脸上全是对李唤娥的不认同，“唤娥，不是我说你，海峰到底是省级干部，那要在我们村，那可是都要跪下来拜的大官！”
“你总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他总归是个男人，也有自己的脾气的。有时候，你也得顺一顺他。”
“你嫂子说得对，”李大民收拾外面的三轮推车，正准备去摆摊卖菜，“女人还是得给男人留些情面的。”
“我......”李唤娥看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兄嫂，心里有气，却不敢发，只能小声的嘀咕，“还不是为了阿虎，你们不是说他娶媳妇钱不够。”
“我......我就把志国的生活费和慧芳的中考报名费给了大嫂......谁知道，他会发那么大的火......”
李大民和王翠花两人对视了一下，王翠花反应最快，尖声说道，“什么？就为这事他敢提离婚？慧芳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这周海峰，当官当傻了吧？”
“哼，”李有财用力磕了磕手中的烟斗，“离婚？老子的女儿给他生儿育女，伺候他二十年，他如今翅膀硬了，想丢下我女儿？没门！”
“唤娥，”李婆子瞪着浑浊的三角眼，一脸戾气，“你别怕，你还有娘家人呢。”
“你先回去，看看他是不是打定主意要离。如果他来真的，那你就去他单位吵。到时，我们全家一齐上，看他们城建局领导怎么处置。”
得了娘家人的支持，李唤娥这才放心的回去上班去了。
果然，离婚的事，远非易事。
周海峰上午把离婚申请递交上去，下午，领导就把他找了过去。
“海峰，”赵副局长拿起那份离婚申请扬了扬，劈头就问，“怎么回事？都这把年纪了，闹离婚？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吗？”
周海峰站在赵副局长的办公桌对面，毫不退缩，“赵副局，我们夫妇感情长年不合，这您也是知道的。以前我一直忍着......”
“那就继续忍！”赵副局长打断他的话，“你走到这个位置，这个年纪了，闹离婚，你这是嫌自己政治档案太干净吗？”
赵副局长是位老干部了，他是看着周海峰在城建局一路成长起来的，眼看他位置可以往上升一升了，没成想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
“不能忍了，副局！”周海峰知道老领导是为他着想，他心中一酸，索性把这些年来李唤娥的一些过分的事，选了几件说给赵副局长听。
特别是李唤娥以慧芳是女孩，不让她读高中，让她早点出去工作赚钱，而把钱给娘家侄儿娶媳妇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赵副局长。
“荒唐，愚蠢！”赵副局长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听到竟让成绩很好的慧芳辍学，他气得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唉，可这离婚不是小事。”赵副局长想起自己的初衷，叹了口气，“有些事，你可以跟李唤娥同志好好做思想工作嘛。”
“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上门帮你教育教育她，迟早让她的摒弃封建思想，改掉重男轻女的毛病。”
“赵副局，”周海峰像吃了秤砣般，梗着脖子，“我都四十多了，我忍了二十年。现在我不想再忍了，她也改不她的毛病了。这次，就算是工作不保，我也要跟李唤娥离婚。”
“你......”赵副局长猛的站起来，诧异的看着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周海峰，想斥责，最后只说了句，“胡闹不是？！这婚......只要李唤娥同志不肯，你就离不了，你明白吗？”
周海峰从赵副局长办公室出来，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领导的话，就是冰冷的现实，重重的砸在他的心上，“只要李唤娥同志不肯，你就离不了”。
他以为自己豁出了地位，甚至工作，能在人生走了一半的时候摆脱掉李唤娥和李家，没想到换来的，仍是这种桎梏！
二十年来积攒的憋屈和极致的压抑，在短暂的爆发后，好像又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和疲惫。
不过，赵副局长对李唤娥做法的愤怒是真切的，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希望，至少，领导没有觉得李唤娥的做法理所当然。
也许，在离婚这事上，领导给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想，起码不至于故意卡着不许他离。
周海峰在城建局职工宿舍住了五天，原本想今天下班后回趟家，找李唤娥再好好商量一下，钱，房子，他都可以给她，只要她跟自己离婚。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门卫打来的，声音透着紧张，“周......周科长，您快下来看看吧，您爱人正坐在大厅中，嚷着要找领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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