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昼散去的那天,风格外冷。
城市像刚睡醒的病人,沉默又迟钝。
没有广播,也没有警戒声,街角的屏幕上还残留着上次停电前的画面——一个孩子在笑,笑容僵在半秒前的光里。
夏堇站在废弃医院的天台上,俯瞰整个城区。
灰白的尘层在阳光下浮动,像一张被翻过多次的旧底片。
阮初正在修那台发电机,手上沾了机油。
陆惟在一旁架起铁管做临时支架。
闻叙蹲在角落整理昨晚收集到的讯号残片。
张弛趴在窗边,看远处那一条被风压平的河。
“河那边好像有光。”张弛说。
阮初抬头:“是信号塔的反射。”
“不是,”夏堇接过话,“是海的方向。”
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下。
没人确认,也没人否定。
风吹过屋顶,带出几片纸屑。那是闻叙昨晚写的一页——字被吹得模糊,只剩下两行:
「梦权还在休眠。」
「世界学会了假装正常。」
午后,他们围坐在天台中央那张残破的桌子边。
桌面上铺着地图,纸面发黄,有几处被咖啡染成褐色。
“南区还有电。”阮初说,“昨天侦测到两条电网波动,属于私线——有人在重启地下供能。”
“那是政府?”闻叙问。
“像是,但信号签名不全。”
“那就是说,有人趁梦权停机在接管资源。”陆惟说,“这帮人比系统还快。”
“人总得活。”夏堇说,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水平线。
“活不代表接手废墟。”阮初反驳。
“但也不该被梦接手。”夏堇低声。
她看着地图,手指在边缘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数呼吸。
张弛从兜里掏出几枚子弹,在桌上排成一行。
“剩这些。够我们出城。”
“目标?”闻叙问。
“海。”夏堇答。
“我们去那儿做什么?”
“确认世界的尽头是不是还在。”
夜晚的医院异常安静。
风从楼道穿过,像有人在轻声念旧梦。
闻叙趴在桌上睡着了,笔还在指缝间。阮初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转身看向窗外。
夏堇还没睡,她靠在墙边,双手环胸。
走廊尽头的窗子半开,城市的灯亮了一小块,又灭。
就像某个迟疑的心跳。
“阮初。”她忽然开口。
“嗯?”
“你信世界会修好自己吗?”
阮初想了想:“不会。”
“那人呢?”
“也不会。”
“那我们为什么还修?”
“不是修,是活。”
阮初看了她一眼,“修是希望世界能变好,活是为了不被它带走。”
夏堇没说话,笑了一下。
“那行。”
楼下传来微弱的碰撞声。
陆惟走出来,手里拿着半块电池板:“风又把外墙吹落了一片。”
“修吗?”
“明天吧。”
“明天可能下雨。”
“那就淋着。”
阮初笑出声:“你真行。”
陆惟也笑:“你不也一样。”
凌晨三点。
张弛被梦惊醒,胸口的烙痕微微发烫。
他没出声,只是抬头看窗外。
风停了。
城市彻底安静。
他拿起那支旧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海浪的声音从里面涌出来,沙哑、粗糙、但真实。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声音也是活的。
他想起夏堇曾说——
“梦会模仿一切,但不会呼吸。”
于是他轻声道:
“我们还在呼吸。”
天亮得很慢。
阳光像被拆分成一层层的雾。
夏堇第一个起床,手里端着昨晚留下的半杯水。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条灰河慢慢亮起来。
阮初也醒了,在笔记里写下日期。
“第十三日,梦权休眠中,人类正常活动。”
她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没有人想再入梦。”
闻叙收拾背包,把录音笔装进口袋。
“我们走吗?”
“走。”夏堇说,“趁还没学会忘记。”
他们离开医院,没有锁门。
风从背后灌进来,把屋里几张纸吹上半空。
其中一张落在桌面,墨迹被阳光照得半透明。
上面是一句话——
“如果梦还在看,那就让它看清楚:
我们学会了,不靠它也能活。”
他们顺着破碎的公路向西,朝那道微亮的天线方向走去。
路边的草从裂缝里钻出来,一片一片像在呼吸。
没人回头。
风起。
灰昼的光彻底散去。
城市终于像个真实的地方——
不完美,不安稳,但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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