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00:01:00
晨与夜在城头打结,像两根被拽到极限的绳。
礼堂的灯还亮着,白线的光更冷了。
“代理神”名录在屏幕上滚动,像是一份漂亮的捐款榜;
只有账册知道——那其实是债务清单。
今天,利息开始生效。
一、钟声
不是教堂钟,是被闻叙改造的旧报时器。
一到整点,整城上千只老式钟、停摆的闹表、废弃的电子钟在同一瞬间被唤醒,敲出不同步的响。
人们以为是神迹,其实是计算:
每一次敲击,对“代理”的权限做一次“痛权校对”。
第一声响起,“代理神-06”的眼皮猛跳,像有人在他神经里扯线;
第二声,“代理神-11”的膝盖一软,扶住讲台;
第三声,礼堂外围出现集体低呻,像潮水退去时露出的礁石在嗡嗡作痛。
阮初盯着频谱:“回流有效。‘加息’开始结算。”
张弛翻页,笔尖稳得近乎冷酷:
“代理-06:昨日压制痛权 142人 → 利息142”
“代理-11:切断白线 3段 → 利息3x段内人数”
陆惟靠着柱子,淡淡道:“他们以为决定是免费的。”
夏堇:“做决定的人,必须疼。”
这不是诅咒,是校准。
二、第一起倒账
礼堂中央的女教师(代理-01)蜷在椅上,手指抖得像落雨。
她以为撤销之后就清净,利息却在此刻启动——从昨夜的“压制痛权 87人”开始,按人头计息。
不是惩罚,是偿付:她要把昨夜替人“无痛”的部分,自己疼回来。
她忍住,没有喊,也没有求救。
只是低声问身旁的人:“谁在昨天被我压过痛?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人群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七八个身影。
各自说了自己的名字,像把钉子递回来让她认领。
张弛在账册旁听着,笔尖一顿:
这一刻,他第一次见到自愿还债——不是被逼,是把名字收拢到自己身上。
“我会疼完它。”女教师咬牙,“不许你们再替我。”
她的声音有种笨拙的倔强。
夏堇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扬,也没有轻蔑:
“记你的账。别记错。”
利息不是赦免,是开始。
三、代理区的早晨
代理区的天空更干净,广播更温柔。
“今天起,代理将为大家维护秩序。请勿靠近白线,不要聆听‘噪音’。”
噪音是指人声里带痛的部分。
他们把“哭”与“怒”与“记名”一起归为噪音。
这叫秩序。
“代理-02”被医护推着走,脸色苍白。他撤销后仍在自偿期,痛像一只慢吞吞的兽,在骨头里来回。
有人围着他安慰:“你辛苦了。”
他点头,忽然开口:“我昨天关过一扇门,有个小孩在那边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顿了一下,像被自己的话吓到:“我不记得他的脸。”
医护说:“别想,想是病。你已经做得很好。”
他沉默,把手搭在胸口。
利息不仅是肉上的疼,还会带来记忆上的空洞,告诉他:你替别人无痛时,删掉的不止是他,还有你自己。
阮初在远处看,低声道:“再过两天,他会主动来白线边报一个名字——不管真假。他需要一个钉。”
“我们会验名。”夏堇说,“假名不收。”
四、白线收息
白线不是金融机构,却在今天成了结算所。
每个因代理行为被阻断痛权的人,可以来此报名登记,把那一天的“疼”转回给代理本人。
不是复仇,是归位。
一个缠着绷带的工人挤进来,嗓音嘶哑:“昨晚拖人进礼堂的,是我舅。他说‘都是为你好’。我没被拉进去,是陆惟把那扇门砸了……我想把‘疼’给他。”
“给谁?”张弛问。
“给我舅。”
“他的真名。”
工人僵住:“我们都叫他‘老齐’……”
“不是名。”
“我……这几年就这么叫他。”
“去想。想起再来。不记得,也要写‘不记得’。”
工人红着眼退开。
这不是冷酷,是不让仇恨走捷径。
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牌前:“我记得,拉我去睡的那孩子叫贺祖明。我疼得够久了,给他。”
张弛点头,落款:
“贺祖明——收息:单位1(本人自愿转回)”
夏堇补一句:
“附注:对未成年人之‘收息’,允许缓期,但不得豁免。”
老太太抬眼:“他还小。”
“所以缓期。不是免期。”
老太太把拐杖立直:“好。”
五、切线
“代理-03”试图再次剪白线。
这一次,不是从主干剪,而是从人心的端口剪——封掉“呼名”动作前的冲动。
你还没叫出名字,就觉得“算了”。
你还没伸手,就觉得“以后再说”。
这叫消退。
闻叙的对策是把“呼名”的动作拆得更简单:
抬手——握拳——两指敲胸——吐一口气。
不需要语言,动作完成,电网就会为这个动作记录一个“未完名占位”。
哪怕你此刻想不起名字,动作也会把你“想起”的权利保留。
这叫“抗消退”。
“代理-03”站在高台上看着人群完成那些奇怪的动作,忍不住嘶声:
“你们这是在造教!”
闻叙笑了一下,笑得虚弱:“你当教堂,我们当手册。”
“你们把人变成你们的信徒!”
“**不。**我们把动作交给每个人,你不需要我们就能对抗消退。”
“代理-03”沉默了半秒,继续行权。
他以为自己掌握了“文明”的权柄,今日才发现权柄是会疼的。
六、倒数与风暴
倒计时掷进最后半分钟。
黑潮的边界发出隐隐的雷声,像有人在墙后滚动铁球。
外神发布新的注解:
“利息机制:非法。
痛权回流:干扰秩序。”
夏堇把刀抵在白线牌下方:“秩序不是‘没痛’。”
“那是什么?”夜官问。
“是——痛有去处。”
夜官盯着她背上的浅疤:“你自己呢?你的痛也有去处?”
“有。”
“哪?”
“账本。”
她说话时没看他,她在看礼堂——
“代理-01”仍在自偿,“代理-02”在发抖,“代理-03、04”气急败坏地剪了又剪。
利息像雨点打在他们脸上,没有一个能真正躲开。
这是机制,不是情绪。
七、猎场
代理区里出现了另一种人——利息猎人。
他们拿着小本,专门去记录谁在自偿期,趁着这些人虚弱,逼他们继续授权或“代签”。
称为“帮助代理履责”。
其实是吃软的人。
陆惟在巷口拧断了一个“猎人”的腕:“你帮的是谁?”
“我帮他完成承诺!”
“承诺是他自己还,不是你逼。”
“你管不着!”
“我不管他,我管你。”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
“刀。”
腕骨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猎人痛得弯腰,嘴里骂不出来。
陆惟把他推开:“记他的名。”
张弛在本上写:
“逼迫自偿者——并罚:加倍收息”
不是私刑,是规则。
八、零点与判辞
整点再到。
所有钟声第二次同响。
礼堂外的风忽然停了半息,像城在吸一口难以下咽的气。
“代理-05”当场跪倒,捂着头。
他原本是个修脚师,昨天切过一条白线,觉得是小事。
现在那条线上的名字在他脑中一齐敲响。
不是幻听,是回账。
他哭着往白线方向爬:“让我听一听他们叫我什么……我想确定我没把他们删完……”
夏堇看他一眼:“把你的名写清楚。”
他抬手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写错了一个字,又擦掉重写。
“你终于知道字得写对。”闻叙低声。
“我……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还款方式。”
“那我要怎么还?”
“疼到你知道‘那一刀’切断的不是线,是人。”
他点头,没再辩解。
把自己推到白线边,坐下。
不是投靠,是坐在账边。
九、代理的反扑
外神不肯让“利息日”把它的代理体系拖死。
它给代理发放“缓冲权”:
在一定时间内,代理可以把“加息”暂时转移到“无名账户”。
——这听起来很玄,实则是将疼分摊到“统计项”上,让人不太痛,但城更冷。
阮初眯起眼:“它试图让疼变薄。”
“我们让疼变轻。”夏堇说。
她在牌上补刻一个条款:
【痛权透明】
任一代理行使缓冲权时,须在公共端口显示“影响人数与时间”
缓冲期结束后,利息回流不得再分摊
礼堂的屏幕应声亮出一串刺眼的红字:
“代理-03 缓冲:影响人次 233 \/ 时长 00:10:00”
围观的人吸了一口冷气——
数字比疼更会让人害怕。
因为它讲清楚了“代价去了哪里”。
“代理-03”的手抖了一下。
他的“文明”头像下面,第一次出现肉眼可见的负数。
十、静默与选择
午前的风真正吹了进来,带着灰烬味和一点点金属的甜。
人群散得慢,像不愿意离开现场的观众,却不知道自己看完了什么。
有人靠近白线问:“你们到底想把我们带到哪儿?”
“我们不带。”张弛说。
“那你们想要什么?”
“你叫得出自己的名,叫得出你决定过谁——就够。”
那人想了想,半天点了下头,像勉强理解了一个无趣的道理。
“代理-01”从椅上站起,走向一面墙,把昨天被她压过痛的人的名字一笔一笔写上去。
手在抖,但每一笔都写对。
写到第七个,她停了停,眼泪掉下来,落在“芝”字上,水印慢慢扩开。
她没擦。
“那是她的利息。”阮初说。
“也是她的锚。”闻叙补。
夜官把烟叼得更斜:“你们这是让城市学会当会计。”
“比学会做梦值得。”夏堇答。
十一、结算单
日末,白线牌下贴出第一张**“日结单”**:
当日代理新增:9
当日撤销:2(自愿)
当日利息启动:17
当日收息:203 人次
当日缓冲:1 案(公开数字 233 \/ 10min)
假名尝试:11(全部作废)
逼迫自偿:3(并罚生效)
最下方一行,字体极小,却像在石头上刻:
“疼——已归位。”
陆惟把刀柄在牌上轻击一下,像是盖章。
张弛合上账册,手背全是墨,像走了一整日的夜路。
闻叙靠着墙滑坐下去,半睡半醒;
阮初把设备关了两次又打开,确认一切在自运转;
夏堇站在牌下,背上的浅疤在暮色里像一条熄灭的闪电。
“下一步?”夜官问。
“代理会把权限下沉到算法。”阮初说,“人会变少,程序会变多。”
“那你们?”
“把债写进程序。”夏堇说。
“这样你们就更不像人了。”
“像刀。”
她说完,转身下台阶,鞋跟敲在石面上,发出短促而冷静的回声。
那声音在利息日的尾声里,像给下一轮审判递了一把更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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