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知道,我不是洪门出身,或许堂中很多兄弟内心也清楚,这些年我有些疏远致公堂,是我的错,是我陈九亏欠了香火情。”
“都起身吧。”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吐字很清晰。
众人如蒙大赦,却又不敢完全站直,只是躬着身,等待着这位从鬼门关归来的堂主发号施令。
“致公堂脱胎于祖地洪门,赴美很多年以来都是非常传统的暴力组织,经营着人蛇、烟土、赌档、娼馆,在赵龙头任后,逐渐明面上洗白,但还是保留了相当多的打仔,做的是北美西海岸最大的鸦片分销,直到我坐了这个位子,才彻底斩断这黑根。”
“我知道你们不适应,甚至内心怨恨,义兴贸易公司账面上流水翻倍,可财权收归总堂,诸位再不能像往日捞偏门,只能按月领饷银,与公司里做工扛活的兄弟别无二致。”
“有些人在檀香山,在东海岸,在维多利亚港手伸得长了些,私下做起了堂外的生意,我知道,”
“今日便与诸位交个底。”
“旧金山华人总会也好,香港澳门华人总会也好,主要行使的是华社内部的管理职能,分设了一个华商总会,负责商业事务,九军专司刀兵。至于致公堂——在我心里该当如白人的差馆,对外抵住鬼佬欺压,对内整肃街坊秩序。可惜诸位当我陈九要削权敛财,寒了多少人的心。”
“今日立铁律:致公堂永为华社脊梁,不沾黑金,不争私利。想发财的,华商总会自有门路;要闯荡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南洋尽是天地。但留在致公堂的,须记得咱们是华社的盾牌,不是吸血的蚂蟥!”
“留下来的,过去伸手贪钱,做黑产既往不咎,要走的,带人下南洋,去开拓堂口,去做生意,我绝不拦着,但有一条,还想着赚脏钱,吃人骨血,或者自立门户,有反心,就是自绝于致公堂和华人总会门下,我死也好,还或者也罢,这条永不会变。
“让冯先生出个章程,致公堂以后所有成员明确薪金,划分等级,由现在的标准上浮三成,”
陈九说完,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转向了身侧的黎伯。
“黎伯,传我的话。”
“第一,刑堂改组,扩编一倍,独立于致公堂所有堂口之外,不受节制,直接对龙头一人负责。”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刑堂本就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如今改组扩编,权力更是大到无边。
“刑堂明确三个功能,”
陈九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一是内缉,监察华人总会与致公堂所有在册人员,上至总会理事,分堂堂主,下至帮闲走卒,有闻风奏事之权。二是外察,巡查北美、加拿大、檀香山各埠分堂,审计账目,考核人事,有先斩后奏之权。三是刑讯,掌管所有帮规刑罚,设私狱,可自行抓捕、审讯、处决叛逆。”
他顿了顿,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却愈发冰冷。
“待陈安自东部归来,由他出任刑堂副堂主。”
陈安!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小哑巴!
众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们都记得那个跟在陈九身后,如同影子的少年,他的沉默和狠戾,仍然停留在许多老人记忆里。
“第二,即日起,立‘回避之规’。所有分堂堂主、副堂主,任期不得超过三年。期满之后,必须无条件接受总部调遣,轮换至其他分堂任职,不得有误。有敢在任上培植私党、盘踞地方不停凋令者,刑堂可不经审讯,就地清理门户。”
陈九看着他们各异的脸色,无动于衷。
“东海岸的乱局,你们都知道了。”
“于新已死,但他留下的萃胜堂,还有安良和协胜,其他种种,堂口派出人手,不同意合并的,一一打掉,那些打仔,堂主交由刑堂审判,该杀的杀,该送到农场的送到农场。”
他转向卡洛:“尤其是李希龄的安良堂,这种黑金的合法性,这条根,必须刨掉。”
“再难也要做。”陈九打断他,“卡洛,这件事交由你负责。把李希龄和坦慕尼协会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都给我挖出来!贿赂、伪造选票、包庇罪犯……把这些证据,匿名喂给他们的政敌,喂给那些想搞个大新闻的报社记者!我不要你把他送进监狱,我要你让他手里的那枚’警监徽章’,变成一块烫手的废铁!”
“全美,只允许有一个堂口,不允许有独立于华人总会和致公堂之外的声音,对内如此,对白人社会更是如此!”
“这场仗,要打得快,打得狠。功绩显着的人,直接提拔成东海岸堂口的堂主,就地负责华社维稳,卡洛,你带人负责安抚地方政治势力。”
处理完外部的敌人,陈九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条正在失控的、维系着他整个帝国命脉的血管——偷渡渠道。
“第三道令。”
“堂中的人手查清楚,所有东海岸的华工偷渡渠道,我不管是不是有堂中的兄弟掺手,自行上报到堂里,今年之内把偷渡渠道全都控制住,如果还有自己人参与,由刑堂行家法。
总会派出人手,目前不在籍的华工也调查清楚,现在私下给白人工厂做工的不要干涉,登记即可,其他有不服管的亡命徒直接杀掉。
派工之事。从今天起,任何未经总会登记的华人,无论从旧金山、西雅图还是纽约登岸,一律不管,无论是汇钱,还是打官司,不受总会与致公堂的任何保护。”
“任何试图私下截留新客的人手,格杀勿论!”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陈九的精力已经耗到了极限。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你们……都出去。”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堂主退下,“卡洛,你留下。”
众人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庭院。
卧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陈九闭上眼,休息了一会。
“卡洛,帮我联系斯坦福,我需要与加州高层对话的机会。”
“华社不能再沉默下去,漠视排华政策的发布,我承认,我自己也天真过,以为只要华人不抢占白人的工作,华社管理得当,不爆发冲突,就能获得短暂的和平,可惜…..”
“这些美国人是绝了让我们扎根的机会,最起码,大规模的不行。”
“他们限制华工入境,限制华工的人权,限制女人入境,这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们赶出去,他们也害怕,我们在这里繁衍,扩大族群,最终获得政治权利。”
“步步退缩,那些政客是不会满足的。”
“我想了很久,也没找到办法,索性,那就都摆上台面聊一聊!”
“陈先生……”
“听我说完。”陈九睁开眼,目光清明,
“还有,我要是死了,致公堂不可一日无主,华人总会不可一日无首。否则,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旧金山将重回华人内斗之地。”
“先记下我的遗嘱,不要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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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海边缘,一个削瘦的身影正迎风而立。
数万株玫瑰,迎顽强盛放。
这是金山华人的玫瑰。
陈九披着厚重的大衣,脸色苍白依旧,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另一只手被黎伯稳稳地搀扶着。海风吹动他的衣角,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狂风卷入冰冷的海中。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丝血腥味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九爷,风太大了,您的伤……”黎伯忧心忡忡地劝道,“医生吩咐过,您不能见风。”
“无妨。”陈九摆了摆手,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自由的空气。
“我坚持要来这里,就是一直在想……”
他望着无尽翻滚的灰色海浪,“若是生命就这样结束,我不想死在床上。总要看看花,这是我的寄托。”
黎伯沉默地扶着他,不敢言语。
“这几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我总想起很多人。”陈九的目光有些迷离,“我突然……明白王崇和了。”
黎伯浑身一震。
“我想明白他为什么会死。”陈九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他那样的人,看似沉默粗旷,心有猛虎,倒在了不列颠哥伦比亚……他不是死于疏忽,他是死于厌倦。”
“厌倦了,”陈九重复了一遍,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厌倦了这种刀口舔血、枕戈待旦的日子。他是个武人,是个宗师,但他也是个人。”
“他师弟的惨死,给他敲响了警钟。或许他不想自己的后半生,仍然只是别人手里的一口刀,一把枪。那样……无非是早死晚死,和那些死在街头的烂仔,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当他找到了剩下的师弟,他想退了。他想用自己最后的威望和武力,拼着受伤隐退,换来一份体面,好好地陪伴、教育他俩,将来……大家都能有个善终。”
“给师门,给自己的愧疚,给一身功夫一个交代。”
陈九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悲悯。
“或许这就是他这种旧江湖武人的想法,还以为能金盆洗手,就能退隐江湖……可中的是枪,是铅弹,不是刀,不是拳。”
“洋人的枪炮、野心、还有我们自己人的内斗,无穷无尽的贪欲……这是个有进无退的事业。一但踏上这条船,想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以为自己是受伤隐退,实际上……那枪伤铅毒,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一退,就死了。”
“死在我没人依仗,拿他当先锋,死在他想退,想保全两个师弟。”
陈九转过头,看着黎伯,
“我也是。谁都有可能会死。”
“只是……”他攥紧手中的龙头拐杖,拐杖的末端插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我仍不甘心。”
……
陈九有些头疼,躲开了海风坐下。
在他的面前,华人总会和致公堂核心成员,约莫二十余人。
“今天叫大家来,不是为了训话。”
陈九的语气很温和,“是为了看看这片景,一起说说心里话。”
“大家能走到今天,都不容易。这片基业,不是我陈九一人的功劳,是在座每一位,还有那几万同胞,用血汗浇灌出来的。”
“我之前跟大家提过,”陈九的话锋一转,“之前咱们聊过,我们要的,不是一个华人控制的商业集团,不是一个收保护费的堂口。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新的秩序,一个新的政权。一个能让我们所有华人在这片土地上昂首挺胸活下去的底气。一个……拥有统一的、强大的华人思想的家园。”
“我以为大家都和我想的一样,我才放心地去了南洋。”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温和的气氛戛然而止。
“可是没想到……我人还没走多久,家里就遭了贼。”
“在十年打下的基业背后,掏空华社的根基!”
“黎伯。”
“在!”
“点名吧。”
“把那些人犯下的罪,一条一条地,详细说给在座的兄弟们听。”
海风卷起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宋德庆。”
一名坐在后排、体态臃肿的华商代表,身体猛地一颤,
“华人总会,萨克拉门托分部商会理事。”
黎伯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平铺直叙地念着,“光绪五年(1879年)秋,加拿大铁路华工转运,你私扣总会下拨的安置银一万两千元,致使三百兄弟在转运营地冻饿二十余日,死三人,伤四十。”
“同年冬,你擅自与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监工勾结,将五百名新到华工的前两个月薪资,从总会实发的每人三十元,降至每人十五元,你个人,私吞差价七千五百元,并宣称是总会新规。”
“光绪六年(1880年)春,你……”
“我没有!我冤枉啊!”
宋德庆再也听不下去,他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九爷!九爷饶命!我那是……那是权宜之计啊!我……我是被逼的!我……”
陈九拄着的龙头拐杖,在他头上砸了一下,没多少力气。
宋德庆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陈九没有看他。他依旧凝望着那片血色的大海,仿佛在欣赏最后的晚霞。
“下一个。”陈九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火气。
黎伯会意,翻过一页。
“周里洋。”
一个面容精悍、腰板挺得笔直的中年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是致公堂在码头区的打仔首领,负责码头治安。
“光绪五年,你三次纵容合胜堂于新的人手,从你负责的码头区域秘密登船,转运东海岸,合计七十四人。你从于新处,分得‘茶水钱’八千美金。”
“同年,你私下绕开码头的人手,协助合胜堂将三批大宗鸦片运入海岸区,并且自己找偷渡客在爱尔兰人的酒吧散货…..导致爱尔兰数个大小帮派找上门火拼,死七人,伤十二人。”
“周里洋,”黎伯缓缓抬起头,那双老眼死死盯住他,“那七个兄弟的牌位,就在总堂里供着。你……上过香吗?”
“噗通。”
周里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面如死灰。
别的罪名或许能辩解,但“走私鸦片、害死手足”这一条,在洪门,是必死之罪。
“黎伯……”周里洋的声音嘶哑,“我……我是被于新逼的!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我……”
“于新已经死了。”陈九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周里洋没再出声。
海风越来越冷,吹得在场众人遍体生寒。
黎伯还在念,
“够了。”陈九摆了摆手,似乎连听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爷!”
黎伯开口,“账上还有…..六个人!都是总会和堂口的核心!他们……”
“不重要了。”陈九低声说。
“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清楚。”
“看清楚,你们……是怎么把华社推到这步田地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些平日里在唐人街呼风唤雨的大佬、掌柜、红棍,此刻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我整合六大公司,成立华人总会,是为了让大家拧成一股绳,不被白人欺负。”
“我整顿致公堂,清理巴尔巴利海岸,立下规矩,是为了让兄弟们有饭吃,有衣穿,死后有抚恤,家人有依靠。”
陈九的音量猛地拔高,牵动了伤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他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块,身体一晃,几乎栽倒。
“九爷!”
黎伯冲上去扶住了他。
陈九推开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
“你们在华社建立的秩序下乘凉,却嫌这棵树长得太高,挡了你们自己发财的光!”
“总会的账目,表面清廉,实则内里成了筛子!堂口的规矩,形同虚设!”
“巴尔巴利海岸的生意,你们也上杆子和于新勾连!东海岸的李希龄、协胜堂,都骑到致公堂的头上了!你们谁管了?!”
“你们没有!你们只顾着往自己的口袋里捞钱!只顾着算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你们……”
“你们……甚至连我回来的船期,都敢卖给杀手。”
“不……不是的,九爷!我们没有!”
“安静,”
“有些人不想要一个新政权。”陈九轻声说,“只想要一个像以前那样的,更大的会馆和堂口。”
“不想要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尊严的理想。只想当那个……可以随意欺压同胞的人上人。”
“我挡了你们的财路。”
“所以,我该死。”
海风呼啸,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那片“苦水玫瑰”在夜色中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只有浪花拍打礁石时,才会泛起一丝惨白的泡沫。
陈九的身体,在风中摇晃。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亲手打下、又亲手种满玫瑰的海湾。
“今天叫的这些人里,在这些账目里都有,还有很多没查出来的,还会陆续清算。”
“我今日还能站着,就不能让看着我的兄弟们寒心。”
“黎伯。”
“……我在。”黎伯哽咽着,扶住了他。
“我累了,让刑堂的兄弟按规矩做事。”
麦克叹了一口气,捂住了迈克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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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陈九裹着毯子,不去听马车外的那些叫喊,
“九爷,”
卡洛的声音压得极低,“您让我整理的财务情况,我找致公堂的冯先生统一计算过了,现在咱们的产业,情况也很不好。”
“我们的生意……不是在萎缩,九爷,是在被合法地肢解。”
“太平洋渔业公司,那些在海湾里捕鱼虾的兄弟。在前两年,加州至少一半的渔获,特别是虾和鲍鱼,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但从76年的《渔夫执照税》开始,他们就开始陆续针对我们。”
“今年,他们通过了最致命的一条。”
“《禁止华人使用虾网或袋网法案》。这条法律,它不禁止捕虾,它只禁止华人最有效率的捕捞方式。
那些意大利和希腊渔民在岸上欢呼,海防的船现在每天都在海湾巡逻,扣押我们的船,逮捕我们的人。我们十一个鱼寮,上个月被烧了三个。太平洋渔业公司在加州的市场份额,从发条出台,短短的时间里,一直暴跌,渔业公司在本地的客户很多都转向了其他公司。”
陈九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肋下刺痛。
“再说洗衣业。”卡洛没有停顿,拿出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旧金山市参议会最新的《洗衣房条例》。凡在木质建筑中经营洗衣房者,须缴纳每季度十五美金的牌照费。”
卡洛冷笑一声:“白人开设的大型蒸汽洗衣厂,用的都是砖石建筑,他们几乎不用缴费!而我们华人的洗衣店,上千家,全都是租的木头房子!这不是监管,九爷,这是勒索。这是用公共卫生当武器,逼总会名下洗衣行会的兄弟破产。”
“现在,光是因为拒绝缴纳这项歧视性税款而被捕入狱的洗衣工,就超过了两百人。我们用来拓展生意的钱,现在全都变成了保释金和罚款。”
陈九按住伤口的手臂绷起了青筋,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您知道,去年,1879年,加州通过了他们的新宪法。”
卡洛抽出第三份、也是最厚的一份文件,“第十九条,是专门为我们写的。”
“我给您念一下,第二款:任何加州注册之公司,自本宪法通过之日起,不得以任何形式,直接或间接雇佣任何华人或蒙古人。”
“第三款:任何华人不得受雇于加州之任何市政、郡、或州政府之公共工程项目,除非是作为对其所犯罪行之惩罚。’”
“我记得……这个法案。”陈九的记忆力依然清晰,“我收到的信报说,律师团奋战很久,国会……否决了?”
“是的,就在上个月,刚刚打赢。”
“那些偷渡来的华工,不去总会登记,私下去白人的工厂做工,
卡洛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您还记得我上次信里提到的那个案件吗?一个白人工头,因为雇佣了华人,被加州政府逮捕了。您授意我,由总会出钱,一路打到了联邦巡回法院。”
“我们赢了。”
卡洛说,“法官裁定,加州宪法第十九条,直接违反了1868年的《蒲安臣条约》,也违反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所以,那条禁止公司雇佣华人的法律,目前……是无效的。”
马车内的空气似乎轻松了一点。
但陈九却摇了摇头,他嘴角的苦笑比伤口还让他痛苦:“所以,我们只是……打赢了一场必输的战争?”
卡洛一愣,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是,所以他们现在组建访问团,要去北京修改蒲安臣条约。”
“我们赢的,只是一个法律条文。输掉的,是整个加州的民意和未来。”
“霍夫曼法官的判决,在加州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排华骂战。他们骂霍夫曼是‘华人的走狗’。他们不能用宪法直接禁止我们工作,所以他们开始变得更聪明。”
“就像我刚才说的,”
“他们不再用种族这个词,他们用公共安全、卫生、执照、区域规划。”
“他们用《洗衣房条例》来扼杀华人总会的洗衣行会。”
“他们用《渔网法案》来扼杀太平洋渔业公司。”
“他们在萨克拉门托推动新的土地法,那是冲着农场去的!”
“他们无法一刀杀了我们,所以他们选择……用上千条地方法规,把我们活活剐死。”
车厢外传来黎伯手下人低沉的口令声。
卡洛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外面。
他最后说道,“码头上的刺客,只用了子弹。但萨克拉门托那些穿着西装的议员,他们动用了整部《加州法典》。我们的产业,不是在萎缩,是在被系统性地谋杀。”
“这就是为什么,”
“于新之流,还有很多总会和致公堂的人会背叛。因为他们也看到了这艘船在沉没,他们想跳到东海岸那艘更乱的船上去。”
“现在,九爷……”
“您回来了。可您要面对的,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混乱但充满机会的旧金山。”
“那些政客在等,等蒲安臣条约修改完毕,国会山出台系统性的排华政策,这些产业都会被他们吞掉,我们的现金来源,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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