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梢时,哑女正蹲在晒谷场的石板上,往帆布上刷米浆。米浆是用新磨的糯米熬的,稠得能挂住木刷,刷在帆布上泛着乳白的光,像给粗布裹了层糖衣。小虎扛着根竹竿从院外进来,竹竿上还缠着圈细麻绳,是要给船帆做拉绳用的。
“浆得匀实点,”他把竹竿往石板边一靠,蹲在她身边看,“去年浆的帆太稀,挂在桅杆上被风一吹就松垮,跑不快。”
哑女没抬头,只是把木刷往米浆桶里蘸了蘸,手腕用力,帆布上又多出道均匀的浆痕。她做事总这样,不声不响的,却比谁都上心——就像上次补渔网,别人都觉得差不多就行,她偏要把每个网眼都缝得方方正正,说“这样才不会漏鱼”。
帆布被米浆浸得沉甸甸的,边角往下坠。小虎伸手拽住帆布的一角,帮她把布绷紧:“我听说往米浆里掺点蜂蜡,能防水,回头去张婶家问问有没有。”
哑女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忽然放下木刷,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船帆的样子,旁边画了个小太阳——意思是等浆好的帆晒干了,得像太阳一样挺阔。
“错不了,”小虎拍着胸脯,“你这手艺,浆出来的帆准比镇上铺子卖的还结实。”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前儿去赶集,见有卖胭脂的,挑了盒浅粉的,你试试?”
油纸包里的胭脂块透着淡淡的香,哑女的脸颊“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继续刷浆,木刷在帆布上划出“沙沙”的响,像在掩饰慌乱。去年他也给她带过东西,是支骨簪,上面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她现在还插在发髻上。
米浆渐渐刷完了,帆布像块浸了糖的棉絮,沉甸甸地铺在石板上。哑女起身捶了捶腰,手腕被木刷磨得发红,小虎抓过她的手,往掌心哈了口气,轻轻揉搓着:“看你,总这么使劲。”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他掌心的薄茧照得清清楚楚——那是劈柴、凿冰、补船磨出来的,此刻蹭着她的皮肤,糙得有点痒,却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去树荫下歇会儿吧,”小虎松开手,捡起地上的竹竿,“我去把帆架支起来,等浆干了好绷上去。”
哑女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个粗布包,里面是早上烙的玉米饼,还温着。她递过去一块,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下去时,玉米的清甜混着帆布上飘来的米香,在舌尖漫开来。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是二丫和狗蛋在追跑,手里还举着用麦秸编的小风车。哑女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开春后,等船能下水了,也想带着这样的小风车去河上,看风车在风里转,听船帆“哗哗”响。
“想啥呢?”小虎扛着帆架回来,额头上又冒了层汗,“浆快干了,你看这帆布,硬挺得能立起来。”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帆布的边缘果然微微翘起,米浆凝成了半透明的壳,像给布镀了层膜。她走过去,轻轻拽了拽边角,结实得纹丝不动,忍不住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小虎把帆架支在晒谷场中央,用麻绳把帆布的四角系牢。风拂过帆布,发出“扑扑”的响,像大鸟展翅的声音。他站在帆下,抬头看着被风撑得鼓鼓的帆布,忽然喊:“哑女,你看!像不像咱去年在河滩上看见的白鸟?”
哑女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阳光透过帆布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她看着帆上未干的米浆在风里慢慢变干,浆色从乳白变成浅黄,忽然觉得,这被浆过的帆布,就像他们的日子,看似被绷紧、被约束,实则在这细密的照料里,藏着能对抗风雨的力量。
傍晚时,帆布彻底干了,挺括得像块硬板。小虎小心翼翼地把它卸下来,卷成整齐的一卷,哑女则收拾着米浆桶和木刷。两人并肩往河边走,帆卷在小虎肩上,像扛着片云。
“明天就能把帆绷上船了,”小虎的声音里带着期待,“等过两天下场雨,再试试防水不,要是不漏,咱就能出航了。”
哑女点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她知道,这帆上的浆色里,藏着的不只是米浆的香,还有两个人对春天的盼头,像被浆硬的帆布一样,扎实又明亮。
喜欢乡野奇途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乡野奇途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