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前，必须去外事堂。
外事堂负责弟子外出事宜的报备与登记。值守的弟子同样在查验过他的灵鹤玉牌后，态度变得十分恭敬，迅速为他办理了下山手续，并未多问半句。
“玉牌身份确实方便。”鹿彦祖心中暗道，接过对方递回的身份令牌，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他瞥见自己身上这件灰白外门弟子服，才想起忘了去领内门服饰。
算了吧，”他脚步只是一顿，便不再犹豫，“回头领取又得耽搁功夫，一件衣服而已，早去早回更重要。”他实在不愿为了这点形式上的东西，耽误了正事。
再次站在那座标志着神鹤宗山门界限的巨型白玉牌坊之下。
山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与上次离开时那个仅有炼气五层的小修士相比，此刻的他，已然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体内灵力奔涌充盈，神识凝练。
他微微昂首，目光扫过下方云雾缭绕的苍茫大地，一种掌控自身命运的底气油然而生。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嘉元城方向，心中盘算的是如何节省体力，如何避开可能的危险，一步一步，大半夜才能抵达。
“炼气五层和炼气大圆满，果然是云泥之别。”他心中掠过一丝傲然。
心念微动，那艘黑木舟便应声飞出，悬浮于身前。他轻轻一跃，身形如落叶般飘然落在舟上，姿态从容。
“这次，老子飞过去。”
灵力灌注，黑木舟发出一声清鸣，瞬间化作一道醒目的乌光，冲天而起，毫不迟疑地穿过牌坊，将下方那些回山弟子惊羡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朝着嘉元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形扶摇直上，瞬息间便已在数百丈高空。强劲的罡风扑面而来，却被身周一层无形的灵力护罩轻易化解，只余下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流拂过。
俯瞰脚下，连绵的山峦化作起伏的绿色波浪，蜿蜒的河流如同闪烁的银带，广阔的田野，微缩的山村村，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后退去。
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嘉元城那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鹿彦祖并未直接飞往城池，而是在距离城门约十里外的一处僻静林地降下了黑木舟。
他谨慎地收起法器，随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普通的凡人士子穿的青布长衫，麻利地换下了身上那件显眼的神鹤宗外门弟子服。虽然不介意玉牌身份，但低调行事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在要去那种地方之前。
他没有走向嘉元城高大的城门，而是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的那个无名山谷快步走去。
越靠近谷口，周围出现的修士身影便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修士大多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身上散发着驳杂不纯的灵力波动，修为多在炼气初、中期徘徊，间或有一两个炼气后期，也气息虚浮。与神鹤宗内那些根基扎实、气息纯净的同门相比，差距立判。
“还是老样子，多是散修，而且修为不高。”鹿彦祖心中了然，这里依旧是低阶散修聚集交易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了那木质面具稳稳地戴在脸上
随着脚步踏入那片看似寻常的山谷入口，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熟悉的微弱的阵法波动拂过周身。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坊市那特有的喧嚣声浪骤然袭来，冲散了山谷的寂静。
久违的坊市气息扑面而来，种各灵草、矿石、丹药、符箓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摊主的叫卖声，修士间讨价还价的嘈杂声，还有那涌动的人潮……一切都与记忆中相差不多。
鹿彦祖没有在入口处停留，也没有闲逛两旁摊位的兴致。他目标明确，无视了周遭的喧闹，径直朝着记忆中的那个临渊灵草铺走去。
越是靠近那家小店，他心中泛起一丝忐忑。
“不知道狐媚子在不在店里？”他心中暗忖，随即又自嘲起来，“真是想多了，以狐媚子那心眼子，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
只见前方不远处，那间熟悉的临渊灵草铺门口，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倚门而立。她同样戴着一副木质面具，款式与他脸上的一模一样。
她似乎就站在那里，目光穿透往来的人流，精准地迎向了他走来的方向。那姿态，不像是在招揽顾客，就是在等人。
鹿彦祖心中那点侥幸和自嘲瞬间烟消云散。
看来，他那点忐忑完全是多余的。这狐媚子，恐怕早在他踏入这坊市阵法的那一刻，就通过神魂感应知道他的到来了。
鹿彦祖定了定神，压下心中那点被守店待鹿的微妙感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在他站定在她面前时，狐媚子果然率先开口，声音透过面具，语气依然是慵懒而熟悉的媚意：“哟，这不是我那没良心的夫君吗？可真是让人家好等啊。”
鹿彦祖直接忽略了话语里的调侃，开门见山道：“我以为你不在。”
“切，”狐媚子发出一声轻嗤，带着几分嗔怪，“不在还能去哪呢？人家望夫心切，某人大半年不见踪影，还以为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始乱终弃了呢。”她语气哀怨，但面具下的眼神满是狡黠。
听着这熟悉的戏谑，鹿彦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便要去拉她的手腕，想将她带进店里说话。这坊市门口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叙旧的地方。
“啪。”
狐媚子却轻轻一拍，打开了他的手，语气带着嫌弃：“脏手撒开！咦……？”
就在这接触的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骤然一变，带着明显的惊疑。虽然鹿彦祖刻意收敛了气息，但近距离的接触，尤其是她本就与他有神魂联系，还是让她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不同于往日的灵力波动。
“你的修为……！”她话未说完，但显然已经没了继续玩闹的心思。反而是她反手一把抓住鹿彦祖的手腕，力道不轻，直接将他拉进了灵草铺内。
一进店内，她利落地转身，将一块写着暂不接待的木牌挂到门外，随即“哐当”一声关紧了店门。几乎在门闩落下的同时，她纤手一挥，一层淡淡的灵光波动瞬间笼罩了整个店铺内部，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
鹿彦祖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愣神，随即才开始打量起这间熟悉的店铺。与半年前相比，这里的变化不小。上次来时，货架上多是些常见的低阶灵草，种类不多，显得有些空荡。
而如今，不仅靠墙的木架增加了好几个，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木匣、玉盒，分门别类，标识清晰。甚至靠里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柜台，里面陈列着不少瓶子，看样子应该是丹药，甚至还有几叠符箓，虽然看上去品阶不高，但种类倒也齐全。
“看来这大半年，你生意做得不错。”鹿彦祖环视一周，语气赞许。这狐媚子，经营上确实有一套。
狐媚子此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足以让前世许多明星都黯然失色的俏脸。她没接茬鹿彦祖的夸奖，而是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和急切：“公子！你……你的修为怎么回事？还有，为何这么久才下山？！而且，你竟然已经炼气大圆满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显示出她内心的震动。炼气大圆满，距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这对于资源匮乏的散修而言，往往需要耗费数十年的苦功，甚至很多人终身都卡在炼气后期不得寸进。而鹿彦祖，半年前离开时还只是炼气五层，这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鹿彦祖也随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看着狐媚子那张因急切和惊讶而更显生动的脸，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得很。”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店铺，“倒是你，把这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不错啊！”
狐媚子闻言，下意识地挺了挺本就高耸的胸脯，得意地昂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那是自然！如今晚晚在这片坊市里，总也算是小有名气咯！”不过她很快又想起正事，追问道：“别打岔，快说说你！在神鹤宗里过得怎么样？”
看着她那关切的神情，鹿彦祖心中微微一暖。他走到一张看起来是新添置的檀木椅子旁坐下，舒了口气，开始讲述这半年的经历。
“也没什么特别的，大部分时间就是修炼、修炼、再修炼。”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运气还行，现在已经混到内门弟子的身份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灵鹤玉牌，随手递给了狐媚子。
狐媚子接过玉牌，入手温润，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妙灵力。她仔细端详着上面那只展翅欲飞的灵鹤，眼中异彩连连。她虽然见识不如大宗门弟子广博，但也知道这种制式的玉牌绝非普通内门弟子所有。
“这是……高阶身份牌？”她试探着问道。
“嗯，”鹿彦祖点点头，“在宗门内权限很高，基本上各殿都能自由出入，也没什么限制。”说到这，他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可惜，下山前几天我特意去了传功殿，翻了不少功法，暂时还没找到特别适合你妖族体质修炼的。下次我再多花点时间找找看。”
他本以为狐媚子会有些失望，毕竟一套好的功法对修士而言至关重要。然而，狐媚子脸上非但没有失落，反而眉毛一挑，露出一抹神秘而得意的笑容：“功法？不用麻烦公子再去找啦。”
鹿彦祖一愣：“难道……？”
狐媚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兴奋道：“根据公子上次带回来的那枚骨片上的线索，我大概半年前就找到了那处地方，进去探索了一番，收获不小！待会儿给公子看看。”
鹿彦祖闻言，心中顿时一喜。没想到她真的找到了并且安全回来了。“那……结丹初期以上的功法，就是有了？”他确认道。
“嗯！”狐媚子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很适合我，是一部上古妖修的传承，修炼至元婴后期不是问题！”
这消息让鹿彦祖彻底松了口气，也为她感到高兴。有了合适的功法，狐媚子未来的道途无疑会顺畅许多。
高兴之余，狐媚子亲昵地拉着鹿彦祖的手，将他带进了店铺后面的内室。这里比外面更加私密，布置得也颇为雅致，显然是狐媚子平日休息和处理私事的地方。
两人在内室的茶桌旁坐下，狐媚子熟练地沏了一壶灵茶，茶香袅袅。鹿彦祖抿了一口，想起正事，问道：“对了，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暗拍会……是不是已经过了？”
狐媚子给他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惋惜：“嗯，不巧，刚过去没多久，就在十天前。”
鹿彦祖脸上不禁露出遗憾之色。他这么急着下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个暗拍会。
狐媚子见他神色，出言安慰道：“没赶上也不要紧。公子，说实话，那次暗拍会层次不低，里面很多东西，就算我们去了，估计也买不起。”
她这话勾起了鹿彦祖的好奇心：“哦？这次拍卖会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狐媚子放下茶壶，解释道：“这次引起轰动的，主要是出现了两样压轴之物。”
“是什么？”
“其一，是筑基丹！”
筑基丹，能增加炼气期修士突破筑基瓶颈概率的珍贵丹药，对于任何炼气修士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宝物。其价值可想而知。
然而，鹿彦祖听到筑基丹三个字，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出现狐媚子预想中的惊讶或者渴望。
狐媚子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公子，你……你对筑基丹不感兴趣？”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任何一个炼气期修士，听到筑基丹的消息，都不可能如此平静。
鹿彦祖看着她疑惑的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本古朴的皮册，轻轻放在了茶桌上。
“你看看这个。”他示意道。
狐媚子带着满腹疑惑，伸手接过了皮册。当她看到封面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只是微微蹙了蹙秀眉，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奇特，但并未多想。
然而，当她翻开书皮，仔细阅读开篇的功法总纲和那九劫九转、自碎道基、破而后立的核心要义，以及最终铸就无上道基的描述时，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郑重。
她的阅读速度很快，但每一字每一句都看得极为认真。当她终于抬起头时，看向鹿彦祖的目光中已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异彩连连。
“这功法……很是不凡！简直是为逆天改命者所创！”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公子，你……你可是要修炼这部功法？”
鹿彦祖迎着她灼灼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我觉得它很适合我。”
狐媚子先是下意识地为他感到高兴，如此强大的功法，若能练成，前途不可限量。
但随即，一股巨大的担忧涌上心头。她娥眉紧蹙，犯愁道：“这功法确实强得离谱，若是寿元悠长的妖修来修炼或许更好。人族修士……寿元哪有这么经得起消耗？九次散功重修，所需时间……”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见鹿彦祖脸上非但没有忧虑，反而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的表情看着她。狐媚子是何等聪慧之人，瞬间明悟！
是了！她怎么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的愁容瞬间被兴奋和激动取代，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嘻嘻！我怎么忘了！公子你由凡入道，真正开始修炼到现在，不过一年有余！就已经走到了寻常修士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炼气大圆满！”
她越说眼睛越亮，语速也越来越快：“虽然这功法只能修炼到筑基大圆满，但它并非断绝前路，而是为了打下雄浑到无法想象的道基！这并不影响筑基之后的修炼，反而会让未来的道路更加宽广平坦！的确……的确再适合你不过了！”
想通了这一点，狐媚子心中的担忧尽去，只剩下对鹿彦祖未来无限的期待。
鹿彦祖接过她的话，语气平静但有些凝重：“没错，这功法最大的难点是时间，对我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过程或许会很痛苦，但我自信可以承受。眼下最难的不是时间和毅力，而是修炼所需的资源……实在太多了，多到足以拖垮一个金丹家族。”
这才是他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九劫轮回功》的描述里明确提到了那海量的资源需求，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狐媚子听到资源二字，非但没有和他一起发愁，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美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公子，”她歪着头，笑吟吟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那个地下世界，得到的那些东西？”
鹿彦祖先是一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大！
“灵乳！大量的灵乳！”
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段时间忙着修炼，竟然把当初和狐媚子在那个地下世界得到的巨大财富给忘了！
看着他那副后知后觉的样子，狐媚子得意地哼了一声，纤手一翻，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储物袋便出现在了茶桌上。
“喏，公子自己看吧。”她将储物袋往鹿彦祖面前推了推，脸上带着快夸我的表情。
鹿彦祖深吸一口气，怀着期待的心情，拿起那个看似普通的储物袋，将神识探入其中。
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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