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实在没有人拒婚拒得如此彻底，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的，况且这还是在麟德殿，在太后和丞相面前，众人好似回不过神来一般，瞠目结舌地盯着傅溦。
“是谁？你说她是谁？”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沈夫人，她原本想着靠姜颐与姜相的威压，便是傅溦有所抗拒，也自会在众人的围剿之下屈服，可不料傅溦全无惧意，倒把她挤兑地下不了台，焉能不恼？
傅溦神色未变，甚至连前望的目光也不能动过一下。
几乎是傅溦声音落下的同时，姜颂看到姜颖近乎本能地，转头去望姜颐，便也随她转了头，悄悄打量姜颐的神色。
傅溦心仪之人是谁，首先排除自己，其次排除姜颖，他那样的性子，并不太像会对谁一见钟情的模样，熟识的女子里，能得他心仪之人，最有可能的，的确该是姜颐。
她出身高贵，容貌倾城，性子温良，更兼才干，她什么都好，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和伯乐，叫他心生爱慕，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姜颂这般想着，又回头望向傅溦，正巧傅溦转了转方才一直朝前看着的双眼，方把视线落在了姜颂身上，四目相对，姜颂想起自己方才的推测，不禁尴尬，匆忙别开了目光。
“好了！” 姜相一声怒喝，把姜颂游离的心神给叫了回来，也彻底叫沈夫人安静下来，“闹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相与傅溦同朝为官，自然深知他的作派，若论灵慧能干，满朝文武挑不出一个可比肩傅溦的人，但论起圆滑世故，这个傅溦可谓是一窍不通，张口说话便要给人噎死，今日同夫人说话，他已是比在朝堂之上客气了许多。
姜相曾说过，朝廷需要一百个傅溦。可这样的女婿，他一个也不需要。故而他本就有百般不愿，此刻更是被拂了面子，恼火不已，一会儿也坐不住，叫起愤愤不平的沈夫人和哭泣的姜颖匆忙离去。
姜颂本想着能同父亲说几句话探探口风，可今日闹成这样，也未说上话，只能也随之告辞离宫，跟傅溦前后脚出了麟德殿。
月色朦胧，姜颂踩着地上摇晃的流影踏了几步，一抬头正望见傅溦站在前方，立着不动，皎皎月辉洒在他的白衣上，像一汪清冽的泉。
姜颂驻足问道：“你在等我？”
“是。” 傅溦这么答了，又与姜颂并肩而行许久，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等到姜颂有些沉不住气问道：“你有事要说吗？”
“你将今日喜宴上遇刺的事告诉了小易大人，安全吗？”
果然是他，姜颂早有猜测，那个扔出石子救她的人，就是傅溦派来保护她的，不过是到了此刻才能确认，“是你跟踪我？”
傅溦不以为意，解释道：“我答应过要保护你，自然需要派人跟着你。你如果不喜欢，我便叫他回来。”
“不不不，没有不喜欢，我很需要。” 姜颂急忙否认，毕竟自己身陷危局，比起性命之忧，被人跟一跟又算什么。
确认了心中疑问，姜颂方才定了定心神，去答傅溦一开始的问题，“也许在你眼里，易通还不能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于我而言，他救了我的命，与我相伴三年时光，若问眼下谁是最不会害我的人，我只信他。”
傅溦默默良久，点头道：“你有你的判断，这很好。”
虽是赞扬，可傅溦的语气听起来却隐隐有些不悦，肩膀耷拉下来，精气神似乎也跟着萎靡下来。
“不说我了，那你，今晚过后，打算怎么办呢？得罪了丞相和丞相夫人，不要紧吗？”
姜颂生硬地将话头岔开，傅溦还是提不起太多精神，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不要紧。我的亲眷在上次抄家之时，已经差不多死绝了，不会拖累别人，也就没什么要紧得了。”
姜颂想说句你别这么想，可话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最终改来改去，终于吐出来了一句，“快别胡说了，我看你还是早早筹备一下，同你那心仪之人成婚吧，不然，万一他们又想出什么法子来逼迫，终归是个隐患。”
他的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呢？如果真的是二姐，他就应当会拒绝她的提议了。
傅溦果然转头直盯着姜颂，摇头道：“我不能同她成婚。”
“为什么？” 姜颂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止住。
以傅溦如今的权势地位，便是姜颖这位昭南县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人选，想要求娶于谁，又能不得呢？自然是，万人之上的那位太后了。
果然是二姐，果然是她，他拒绝得果断，与自己的推测，没半点不同。
话咽下去之后的百转千回，姜颂到最后开口也只是一句与他颇为类似的，“你有你的打算，这很好。”
姜颂没有追问，傅溦只当她回避了这件事，不愿再提，也就没有再多说话的兴味。
二人在澄明的月色下各怀心思地一同走着，没有人再说话，耳边只有冬日里冷寂又凛冽的风声，魏玄和钧瑶在他二人三五步之外跟着，只是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行到宫门口的马车前，临别之际，姜颂见傅溦挥手作别，一时冲动，没头没尾，又开口追问了一句，“傅溦，人是不是，很容易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问得没意思，她这人，也实在是没意思，试探了一路，总是不甘心，就想知道傅溦的所谓心仪之人究竟是谁，每多问一句，貌似就离自己想验证的答案更近了一步，可她为什么非要这个答案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咳咳咳。。。” 话音刚落，姜颂被猛地灌了一口冷风，咳得直不起腰，咳出来的血都被她攥在了手心里，只管伸着另一只手向傅溦不住摆动，表明自己无事。
“入夜风凉，别站在风口说话，早些回去歇着。”
傅溦一面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姜颂身上，一面扶着她上了马车，姜颂坚持要把披风还给他，他却并未理会，径自关了门，嘱咐车夫行路，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说。
人是不是，很容易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傅溦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忍不住猜测，是分别三年，她已经爱上她的救命恩人了吗？
她在喜宴上遭遇刺杀，没有告诉其他人，惊魂未定便奔到了易家去寻她的救命恩人。
她说，她只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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