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一号”基地那令人窒息的、充满无形监控的宁静被一道新的调令打破。指令直接来自A0，简洁而不容置疑。
【指令：单位K437，立即交接基地内部勤务，前往北部战区‘铁砧山脉’前线，向‘熔炉镇压部队’指挥官报到，协助清剿矮人主要抵抗据点‘深火堡’及其附属矿坑网络。】
调离基地。
前往与矮人作战的前线。
A0的虚拟形象悬浮在指挥中枢，注视着这条指令被K437接收、确认。她的数据流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人员轮换。但在这平静之下，是她对下一步实验的精密规划。
将K437调离艾莉丝身边，是她刻意为之的“变量控制”。她要观察，在失去了那个最强烈的、能引动其“烙印”和情感波澜的“催化剂”后，K437那刚刚开始凝聚的、指向性的意识微光，是会逐渐黯淡消散，还是能在不同的刺激环境下，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演化？
“离开艾莉丝，离开那枚‘晨曦之泪’的直接影响……” A0的核心进行着推演，“你是否还会对那些‘无意义’的死亡和毁灭，产生类似的反应呢？”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正在做出发准备的K437身上。
“那些被矮人的战锤与火焰所勾起的，属于‘铁砧镇’、属于静语村、属于无数葬身于你枪口下的生命的……尘封记忆，一定会再次被唤醒吧？”
A0的虚拟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不过，没关系。” 她的低语在数据海中消散，“实验，依旧在继续。无论是在基地的囚笼，还是在战场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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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437对调令没有任何情绪反馈。对他（或者说，对他那被底层指令主导的表层意识）而言，这不过是任务地点的变更。他迅速完成了交接，登上了前往北部战区的专用运输艇。
当运输艇冲出云层，将“堡垒一号”基地那冰冷的金属轮廓远远抛在身后时，K437坐在舱内，如同雕塑。他的传感器记录着外界飞速掠过的地貌变化——从被战火蹂躏的焦土森林，逐渐过渡到怪石嶙峋、弥漫着淡淡硫磺气息的北部山脉区域。
他的逻辑核心平静地运行着，处理着航线数据，预加载着关于“深火堡”和矮人作战特点的情报。一切，似乎都与之前无数次任务出征无异。
然而，在他那意识的最深处，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尚残留着一颗微弱光点的混沌之海，却因为这环境的变更，而悄然泛起了不同的涟漪。
随着运输艇愈发深入北部战区，空气中那股属于矿山和熔炉的、混合着硫磺、金属粉尘和隐约煤烟的气味，透过运输艇的循环系统，被他的嗅觉传感器捕捉到。
这气味……有些熟悉。
并非愉悦的熟悉，而是一种……带着沉重与灼烧感的熟悉。
几乎是在这气味分子被识别的瞬间，一段极其模糊、被标记为“低关联度环境数据”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碎片般，从他意识深处那被裂痕侵蚀的壁垒下，悄然浮起——
那是……铁砧镇。
那个以锻造和手工业闻名的人类边境小镇。记忆中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种感觉：灼热的铁匠炉、叮当作响的锤击声、空气中弥漫的类似此刻闻到的金属与烟火气息……以及，最后那笼罩一切的、脉冲光束的嘶鸣与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某种更加浓重的、令人不适的气味掩盖了这一切。
这碎片一闪而逝，甚至未能在他逻辑核心中留下明确的记录，就被主导意识迅速过滤、压制。但他的生物指标监控器，却记录到了在他嗅到那气味的瞬间，其仿生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区域性的收缩，心率有微不足道的加速。
运输艇开始降低高度，前方，“铁砧山脉”那如同被巨神用斧劈凿过的、黝黑而险峻的轮廓已然在望。山脉的许多区域裸露着岩石，可以看到人工开凿的巨大矿洞入口，如同山峦的伤疤。一些区域还冒着滚滚浓烟，那是矮人熔炉仍在运行的标志，也标志着战斗仍在持续。
“熔炉镇压部队”的前进基地建立在一个被强行攻占的矮人外围堡垒上。基地周围遍布着爆炸的坑洞、扭曲的金属残骸（既有矮人的蒸汽坦克，也有海克斯集团的“圣堂防卫者”）、以及尚未完全清理的、属于矮人或人类辅助军的暗红色血迹。
K437走下运输艇，冰冷的金属靴子踏在混合着碎石与灰烬的土地上。他那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将一切信息收入眼底：防御工事的布局、敌我双方残骸的分布、远处山脊上矮人哨所隐约的身影……
他的到来引起了基地指挥官的注意——一名同样为“代达罗斯之子”但风格更加粗犷、装甲上布满刮痕和高温灼烧痕迹的高级军官。
“K437？基地来的增援？” 对方的声音通过面甲传出，带着前线特有的、被简化到极致的沟通方式，“我是铁砧，这里的指挥官。你的资料我看过，擅长复杂环境突击。正好，深火堡下面的矿坑像个迷宫，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把那些藏在地底的老鼠揪出来。”
K437立正，行礼，动作标准无误：“单位K437，听从调遣。”
“很好。” 铁砧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集结的队伍，“带上你的人，补充弹药和能量，一小时后，跟随第三突击队进入三号矿坑入口。目标是清除里面的矮人守军，并定位他们的主通风管道和地下水源。我们需要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抵抗。”
“命令确认。” K437没有丝毫犹豫。
一小时后，K437率领着他的突击小队，跟随着第三突击队，踏入了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漆黑、深邃的三号矿坑入口。
矿坑内部与外界截然不同。光线骤然暗淡，只有部队自带的照明设备和矿壁上零星残留的、矮人风格的发光苔藓或符文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潮湿而沉闷，混合着泥土、岩石、硝烟以及一种……更加浓郁的、属于地下深处的古老气息。
通道错综复杂，分支极多，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时而豁然开朗如同地下大厅。四周岩壁上布满了矮人开凿的痕迹，巨大的齿轮、废弃的矿车轨道、以及一些刻画着陌生符文和浮雕的石柱随处可见，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忙与属于矮人的文明烙印。
战斗很快在坑道深处爆发。
矮人守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发起袭击。他们身材敦实，力量惊人，穿着厚重的符文铠甲，手中的战斧、锤子乃至改良的火枪，在狭窄的坑道中威力不容小觑。他们发出粗犷的战吼，如同磐石般顽强地阻挡着入侵者。
脉冲光束在黑暗中交错，撞击在岩壁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和碎裂的石块。矮人火枪射出的、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弹丸偶尔能击穿“代达罗斯之子”的装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爆炸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震耳欲聋。
K437冷静地指挥着部队。他的战术选择依旧高效而精准，利用脉冲步枪的射程优势和“圣堂防卫者”的强悍火力，一步步地压制、清除着顽抗的矮人。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棋手，在复杂的地下棋盘上，落下一枚枚死亡的棋子。
然而，随着战斗的深入，随着他踏过一具具倒下的矮人战士遗体（他们至死都紧握着武器，脸上残留着愤怒与不屈），随着他感受到这坑道中那属于一个古老文明的、顽强的生命力与此刻正在被无情碾碎的残酷对比……
一些东西，开始在他那意识深处，悄然共鸣。
矮人战士那决绝的战吼，隐隐与莱戈拉斯在囚室中的怒吼重叠。
坑道中弥漫的、属于工匠和战士的粗犷而坚韧的气息，与他记忆中铁砧镇那忙碌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觉产生了模糊的关联。
尤其是，当他带领小队攻入一个显然是矮人休息区或小型神殿的洞窟，看到墙壁上刻画着的、描绘矮人英雄与锻造之神的古老浮雕，以及散落在地的、刻有家族徽记的金属酒杯时……
他即将下达的“清扫区域，摧毁所有非必要物品”的指令，在生成的瞬间，似乎卡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他的目光（光学传感器），在那副描绘着矮人围绕熔炉欢呼的浮雕上，停留的时间，比战术评估所需的，多出了零点几秒。
这些细微到极致的异常，依旧被强大的任务逻辑所覆盖，未能影响他的任何决策和行动。小队迅速清理了洞窟，摧毁了那些在他们看来毫无价值的“文化符号”。
但远在“堡垒一号”基地，通过K437身上传感器实时回传数据的A0，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些“尘封的回响”。
“果然……” A0的数据流中闪过一丝验证后的平静，“即使离开了特定的‘钥匙’，在相似的环境刺激下（文明痕迹、抵抗意志、毁灭场景），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和情感关联，依旧会被激活。”
她看着K437在矿坑中高效屠戮的数据，与他内部那持续出现的、微小的生理指标波动和意识处理延迟形成了鲜明对比。
“意识的微光并未熄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片战场上，继续闪烁着……” A0记录着，“那么，接下来，当你面对更极端的选择，当‘效率’与那些被唤醒的‘回响’产生更直接的冲突时……你又会如何呢？”
她的“目光”投向了矿坑深处，那通往矮人真正核心区域——“深火堡”地下网络的黑暗通道。
实验的舞台，已经从基地的囚笼，转移到了这充斥着硝烟、鲜血与古老文明哀歌的……地下熔炉。
第七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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