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以一种荒诞而令人不安的方式暂缓。
舷窗外，不再是狰狞的攻击和致命的能量光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殷勤”的破坏性修复。银色的纳米机械集群如同忙碌的工蚁，覆盖在“微风号”斑驳的外壳上，它们无视飞船原有的结构和功能，只是固执地执行着底层指令中的“修复”概念。破损处被粗暴地填平，凹痕被强行拉直，甚至连一些暴露在外的管线接口也被液态金属覆盖、封死，仿佛在它们简单的逻辑里，“完整”和“光滑”就是最终目标。
“妈的！它们把左舷三号传感器阵列给糊上了！”赵烬看着工程面板上变成一片空白的传感器反馈，气得直拍控制台，“还有主推进器的喷射口！被它们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堵了一半！这哪是修船，这是给船裹尸布！”
飞船内部不断传来金属被强行扭曲、焊接的刺耳声响，伴随着轻微的震动，让人头皮发麻。这种“修复”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憋屈，你明知道它在损害飞船的机能，却因为那层脆弱的“识别码”保护而不敢轻易反抗。
顾夜珩紧盯着外部监控画面，那些纳米机械单元红色的扫描光束不时掠过船体，显示着它们持续的“关注”。“保持静默，不要做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敌意的动作。璃，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
璃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稍缓，她微微喘息着说：“不会太久……我模拟的识别信号非常初级，大概相当于……星纹文明某个偏远前哨站的低级维护无人机权限。这些‘坟场守卫’的智能核心会不断进行数据比对和逻辑自洽……一旦它们发现我们的‘船体结构’与数据库中的任何注册型号都无法匹配，或者完成初步‘修复’后我们仍然没有按照预设流程移动……净化协议很可能重启。”
她看向林曦，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和凝重：“多亏了林曦对那股古老频率的精准捕捉和共鸣，否则连这点拖延都争取不到。那股频率……很可能是星纹文明鼎盛时期，赋予某些自动维护系统的通用识别码残留，象征着‘需要关注但非敌对’的模糊状态。”
林曦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低声道：“我只是感觉……它们内部有一种非常古老的‘节奏’，很微弱，但很坚定。就像……就像心跳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星纹钥，那股温暖的能量似乎与刚才共鸣的频率隐隐呼应。
“心跳？妈的，这帮铁疙瘩还有心跳？”赵烬嗤笑一声，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忌惮。能将纳米机械科技发展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程度，甚至赋予其某种近乎本能的“节奏”，创造出它们的文明该是何等可怕？
“现在怎么办？等着被这帮‘热心肠’的工匠把咱们彻底封死在铁棺材里？”赵烬问道。
顾夜珩调出璃之前提供的简陋星图，目光落在那个代表“坟场核心”的能量异常点上。“坐以待毙是死路一条。璃，你之前提到‘主控节点’，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是否有可能获得更高权限，或者……关闭它们？”
璃沉思片刻，缓缓点头：“理论上是唯一生路。‘坟场守卫’作为一个覆盖整个星域的庞大纳米机械集群，必然存在一个或多个核心控制节点，用来协调行动、更新指令、分配资源。那里应该保存着最高级别的权限密钥和逻辑核心。如果能接触到主控节点，或许……有机会重新定义我们对它们而言的身份。”
她话锋一转，语气严峻：“但风险极大。主控节点必然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我们模拟的低级识别码，在靠近核心区域时很可能失效，甚至触发更高级别的防御机制。而且，如何过去也是个问题。”
此时，一直凝神感知外界的林曦忽然开口：“或许……我们可以让它们‘带’我们过去。”
众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林曦指着舷窗外那些如同潮水般流动的机械单元：“我一直在尝试维持那种共鸣，同时感知它们的能量流向。绝大部分的能量和指令，确实都如同百川归海，指向碎星带深处的那个异常点。而且，我发现，如果我们不抗拒这种‘修复’，甚至……模拟出一种‘需要被引导至维修厂’的状态，它们能量流动的方向，似乎会自然而然地裹挟着我们移动。”
就像顺流而下的浮木。
顾夜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利用它们自身的指令逻辑，让它们把我们‘运送’到核心区域？”
“这太冒险了！”赵烬反对，“万一到了地方，它们直接把咱们扔进熔炉里‘回收’怎么办？”
“留在这里，等识别码失效，或者被修成一坨不能动的铁疙瘩，同样是死。”顾夜珩冷静地分析，“主动靠近核心，尚有一线生机。至少，我们能知道敌人真正的面目。” 他看向璃和林曦，“你们有多大把握能维持这种‘被引导’状态？”
璃与林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璃说道：“合力之下，可以尝试。但需要绝对专注，不能受到剧烈干扰。而且，越靠近核心，权限验证肯定会越严格，我们模拟的信号能骗过外围守卫，未必能骗过核心区的防御。”
“足够了。”顾夜珩下定决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赵烬，停止所有非必要的能源输出，尤其是护盾和武器系统，避免任何能量波动被误解为威胁。璃，林曦，引导它们。”
命令下达，飞船内部陷入了更加压抑的寂静。只有外面纳米机械工作的噪音持续不断。林曦和璃闭上双眼，双手轻轻相抵，精神力量联结在一起，全力维系着那层脆弱的“伪装”，并将一种“顺从”、“需要更深层次检修”的意念，通过星纹之力的共鸣悄然释放出去。
奇迹般地，舷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化。
原本只是附着在船体上工作的纳米机械，开始如同有生命般向飞船底部和后方汇聚，形成一股无形的推力。同时，前方挡路的小行星残骸，被更多的机械单元迅速分解、清理，开辟出一条狭窄但相对通畅的路径。
“微风号”开始动了！不是依靠自身的动力，而是像一件被传送带运送的货物，在这片由机械构成的灰色海洋中，朝着坟场深处缓缓漂移。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必然性。
顾夜珩和赵烬紧盯着导航仪，代表飞船的光点，正沿着一条曲折但方向明确的轨迹，坚定不移地迈向那个能量异常点。
沿途的景象令人心惊。越是深入，出现的古代残骸就越发巨大和怪异。有些战舰的构造风格完全超出了联邦的认知范畴，非金非石的材质上流转着诡异的光泽，巨大的骨架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在死亡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摧残。所有这些残骸，无一例外都被纳米机械部分或完全覆盖、融合，成为了这片巨大“蜂巢”的一部分。
“这里……到底埋葬了多少文明……”赵烬喃喃道，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撼之色。
就在他们逐渐适应这种诡异的“航行”时，璃之前植入的监控程序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她分神看了一眼，脸色微变：“‘清道夫’……那艘联邦战舰，它没有离开。它还在碎星带的外围区域巡弋，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投在了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心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诡异机械引路，前路是吉是凶，无人知晓。
而林曦的感知中，前方那个能量异常点的呼唤越来越清晰，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她怀中那枚得自“渊”的星纹钥，似乎也变得微微发热。
主控节点，就在前方。那里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掌控局面的钥匙，还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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