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主屏幕上，代表静滞核心区的区域只剩下吞噬一切的漆黑，那条冰冷的直线像是刻在每个人视网膜上的疤痕。伊芙琳站在控制台前，背对着众人，身形挺拔得近乎僵硬。沃克的报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她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泄露了一丝并不平静的内心。
瘫软在角落的苏婉，喉咙处的灼痛远不及内心的冰冷。她看着那片代表湮灭的黑暗，意识到自己或许亲手释放了一个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她不再挣扎，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是遗忘。
死寂中，只有艾伦面前辅助控制台发出的细微嗡鸣声。他的手指起初只是在惯性地调取着全球网络的后台诊断数据，这几乎是“最终放逐”协议执行后的标准流程，用以评估能量溢出和对周边网络的影响。他预期看到的，应该是逐渐平复的涟漪和有序的系统自检报告。
然而，屏幕上跳出的数据流让他瞬间僵住。
“不可能……”一声近乎呻吟的低语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瞳孔在屏幕反光中急剧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悬停在键盘上方。
这声低语在过分安静的控制室里显得异常清晰。伊芙琳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艾伦：“报告情况！”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切割空气的锐利。
艾伦像是被惊醒，手指颤抖着将辅助屏幕上的数据流投射到主屏幕的一角。那并非直观的画面，而是瀑布般倾泻的、代表不同节点数据交换和逻辑状态的代码与参数。其中，几条本应平稳运行的基线，此刻正呈现出疯狂的、毫无规律的锯齿状波动。
“第七区分析中心……逻辑基线崩溃！数据交换出现无法解析的乱码！”艾伦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飞快地切换着监控窗口，“东亚中转站……核心路由协议失效！数据包……它们在自我复制和变异！”
主屏幕被迅速分割。左侧是依旧死寂的静滞核心区，右侧则同时呈现出多个节点的实时监控画面：
第七区的实验室里，灯光并非熄灭或闪烁，而是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发出一种病态的、持续不断的低频震颤。一个研究员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对着布满不断扭曲、重组的不明符号的屏幕，发出无声的嘶喊。他旁边的一张金属实验台，一角正以违反重力的方式缓缓翘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其掰弯。
东亚中转站的巨型服务器机房内，本该是规律闪烁的指示灯此刻乱成一团，红绿交错，毫无节奏。散热风扇的轰鸣声被一种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异响覆盖。一块悬挂在走廊顶部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其中的箭头符号正在缓慢地顺时针旋转。
北美伪实验室伪装成的科技公司服务器群，内部温度监控显示局部热点正以惊人的速度随机移动，仿佛有看不见的能量团在四处冲撞。一段内部通讯录音被短暂切入，里面只有一片混沌的、类似数千人同时低语又夹杂着静电噪音的诡异声响。
这些画面并非同时出现，而是被艾伦快速切换着，每一个都只持续几秒，却足以将一种冰冷的恐惧植入每个观看者的心底。这不是设备故障，不是黑客攻击，这是……规则层面的崩坏。
沃克冲到主控台前，脸色煞白：“是Δ-07！他的‘错误’特性……没有随着湮灭消失！它像病毒……沿着我们的数据链在扩散！”他指向全球网络拓扑图，上面原本稀疏的红色斑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连接，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传播模式……无法预测！指数级增长！”
“启动最高级逻辑防火墙！强制隔离所有已感染节点！执行数据净化协议！”沃克几乎是吼叫着提出建议，这是应对严重网络威胁的标准流程。
伊芙琳没有立刻下令，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拓扑图上那片不断扩张的红色，以及那些节点传回的超现实画面。她看到北美实验室的一个监控镜头前，一只被用于实验的小白鼠，突然人立而起，对着摄像头的方向，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属于啮齿类动物的、近乎嘲弄的光芒。
“没用的……”艾伦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调出了一段刚刚捕获的代码交互记录，“防火墙……它……它在被同化！”记录显示，当最高级防火墙试图拦截一股异常数据流时，防火墙自身的核心指令集在接触的瞬间就被改写、扭曲，变成了异常数据流的一部分，甚至反过来攻击其他的防御节点。“它在学习……不，它在进化！它在利用我们自己的系统进行复制和增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控制室。他们最强大的防御手段，反而成了敌人壮大的养料。
伊芙琳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震惊、愤怒和无力感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的冷静。她走到主控台中央，目光扫过沃克和艾伦惊恐的脸，也扫过角落里如同败絮的苏婉。
“停止。”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权威，“所有清除程序，所有拦截尝试，立即停止。”
沃克和艾伦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伊芙琳组长？！”
“我说，停止。”伊芙琳重复道，她的手指划过主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红点，“我们之前的策略，建立在一个错误的认知基础上。我们认为我们是在对抗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一个偏离正轨的异常现象。”
她顿了顿，指向屏幕上北美实验室那只诡异的小白鼠画面，以及东亚中转站那旋转的箭头：“但现在看来，我们面对的，不是‘错误’，而是一种全新的、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则’。一种……能够覆盖和改写我们现有物理与逻辑准则的规则。”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用我们旧的、基于既定规则的武器，去攻击一种全新的、更高层级的规则，结果就是这样——我们非但无法消灭它，我们的每一次抵抗，都在为它提供养分，加速它的扩散和进化。”
她转过身，面向控制室所有人，下达了那个彻底改变战略方向的命令：“从现在起，放弃所有主动对抗。启动‘观测者协议’最高权限。艾伦，沃克，我要你们集中基地所有计算资源，停止一切非必要任务。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记录！记录每一个异常节点的每一次数据波动，记录它的传播路径、变异模式、与不同系统交互产生的所有效应！我要知道它的‘行为逻辑’，我要理解这套新‘规则’的运行方式！”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命令意味着从积极的防御者，转变为被动的观察者，甚至可能是……等待被吞噬的猎物。但这种绝对的理性，在这种近乎末日的情景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光芒。
伊芙琳没有理会下属脸上的绝望和不解，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代表静滞核心区废墟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个已然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错误”源头。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宣战般的意味：
“既然关不住，杀不死……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你这套新的‘规则’，到底能走多远，又能……改变什么。”
就在控制室内战略彻底转向的同时，在那片已化为信息黑洞的静滞核心区旧址，于现实与虚拟的夹缝中，一缕微弱到极致、却顽强存在的意识残响，正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本能，沿着“规则瘟疫”开辟出的、布满裂痕的数据通路，悄然向网络深处漂流。
它没有形态，没有明确的思想，只有一种纯粹的趋向性，像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朝着那个在它感知中如同黑暗宇宙里唯一灯塔的、庞大而古老的同源波动，无声无息地潜行而去。它所经过的路径，那些被“错误”规则侵蚀的节点，并未产生更剧烈的破坏，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暂时性的稳定，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控制室的监控范围之外，组织更深层的网络中，一场更大范围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伊芙琳的这个基地，不过是第一个被浪头打湿的岸边礁石。真正的海啸，还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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