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认陆烬，如同一道划破厚重迷雾的微弱闪电，短暂照亮了前路，却也映出了更深的沟壑与潜伏的危险。苏婉的心被希望和疑虑反复撕扯。陆烬，那个总是置身事外、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他真的是黑暗中潜在的盟友吗？还是说，这又是陈静精心设计的另一个更复杂的陷阱，利用林默残存的意识来引诱她踏入？
这个疑问像一根毒刺，扎在苏婉的思绪里，让她坐立难安。她必须验证，但又不能轻举妄动。任何对陆烬的试探，都可能直接暴露她和林默之间建立起的脆弱联系。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带着一种刻意安排的巧合感。
这天下午，疗养院进行每月一次的消防系统全面检测。刺耳的警报声会在不同区域轮流响起，伴随着短暂的、计划内的电源切换和应急灯测试。整个疗养院陷入一种短暂而可控的混乱，医护人员需要安抚病人，确认各自区域安全。
当苏婉所在特殊病区的警报声尖锐响起，灯光瞬间切换为幽绿的应急模式时，她正按照日程表给林默进行下肢循环按摩。几乎是同时，病房的门被推开，陆烬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脸上是惯常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苏医生，例行检查，确认病人情况和设备电源切换正常。”他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有些模糊，目光迅速扫过林默床头的监护仪，然后落在了苏婉正在进行的按摩动作上。
苏婉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消防演练，陆烬的出现符合流程，但时机太过精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生命体征稳定，设备已自动切换备用电源。”
陆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近了两步，站在床尾，似乎在观察林默的情况。警报声仍在持续，制造出一种隔绝外界的噪音屏障。就在这时，苏婉感觉到，在她手下，林默小腿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非常轻微，就像正常的神经反射。但她敏锐地捕捉到，这绷紧的节奏，与她正在进行的、带有特定轻压提示的按摩节奏，有一次极其短暂的错位。
是林默在试图传递信号？在陆烬面前？
苏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不敢抬头看陆烬，只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上，用更平稳的力道继续按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的全部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妙的波动。
陆烬静静地站了大约十几秒。在这十几秒里，苏婉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林默，也没有离开她。终于，警报声停了下来，灯光恢复正常。陆烬像是完成了检查，淡淡地说了一句：“情况正常，保持警惕。”
说完，他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苏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背影。她听到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苏婉虚脱般地停下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一刻，林默的反应是真的吗？陆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他那句“保持警惕”，是常规提醒，还是别有深意？
她无法确定。这次短暂的接触，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水变得更加浑浊。陆烬像一座冰山，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冷静自持，水下的部分却深不可测。
随后的几天，苏婉在极度的谨慎中度过。她减少了与林默进行复杂“交流”的频率，将更多精力放在完善那份充满隐语的护理日志上。她知道自己必须沉住气，在确认陆烬的立场之前，任何冒进都是自杀。
然而，陈静并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她似乎对“微意识”研究的兴趣与日俱增，来查房时，对林默脑电波图谱的审视时间越来越长，提问也越来越刁钻。
“苏婉，你看这里，”一次查房时，陈静指着脑电图上一段看似平淡的波形，“这段低频活动，在以往的记录中很少出现如此持续的同步性。你认为，这可能是外界规律性刺激引起的条件反射，还是内部认知活动开始整合的迹象？”
这个问题极其专业，也极其危险。苏婉知道，任何倾向于“内部认知活动”的回答，都可能促使陈静采取更激进的干预。她必须给出一个既能体现专业性，又不会引火烧身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专注地看着图谱，语气谨慎：“陈医生，从波形特征看，这段活动的同步性确实比之前显着。但目前缺乏足够的环境变量对照，比如固定的声音、光线刺激记录。我个人倾向于，这更可能是对近期护理流程规律化（比如固定时间的按摩、读报）产生的一种皮层下条件反射，尚不能断定是高级认知整合。”她巧妙地将可能的原因引向了自己可控的、常规的护理行为，而非林默自发的意识活动。
陈静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平板电脑的边缘，看不出是否满意。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最近的记录很详细，观察也很敏锐。看来，你已经逐渐适应这里的节奏了。”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苏婉却感到一股寒意。陈静是在肯定她的“适应”，也就是肯定她正在被这个环境所“同化”。
“是陈医生指导有方。”苏婉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情绪。
陈静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很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也许很快，你就可以参与到更核心的……治疗评估中了。”
更核心的治疗评估？苏婉的心沉了下去。这无疑是一个信号，陈静准备推进她的计划了。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压力之下，苏婉决定兵行险着。她不能坐等陆烬的反应，必须主动创造一个机会，进行一次有限度的、看似不经意的试探。
她注意到，陆烬每周四下午会雷打不动地去疗养院的小图书馆查阅最新的医学期刊。而图书馆的一个角落，有一个相对僻静的阅读区。
又一个周四下午，苏婉算准时间，以需要查阅一些关于长期卧床病人营养支持的资料为由，来到了图书馆。果然，在那个僻静的角落，陆烬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期刊。
苏婉的心跳加速，她强迫自己镇定，在距离陆烬几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随意拿了一本杂志翻看。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婉的手心渗出了汗。她必须找到一个自然又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终于，在陆烬合上期刊，揉了揉眉心，似乎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婉看似随意地站起身，走向期刊归还架，她的路径恰好需要经过陆烬的桌子。
就在她经过时，她“不小心”碰掉了自己拿着的一本薄册子，册子滑落，正好掉在陆烬的脚边。
“抱歉。”苏婉低声道歉，弯腰去捡。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烬也下意识地俯身想去帮忙。两人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册子时，有了一瞬间极短的停顿和靠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苏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微弱的气声，快速说出了一个词：
“白玫瑰。”
这个词，是她和林默交流中的关键禁忌词，也是陈静秘密的核心象征之一。
她说完，立刻捡起册子，直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尴尬，没有看陆烬的眼睛，迅速走向归还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不敢回头，只能凭感觉捕捉身后的动静。陆烬有没有听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听到身后传来椅子被轻轻推回的声音，然后是陆烬平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向图书馆门口，没有任何异常。
苏婉将册子放回架上，强迫自己又在图书馆待了几分钟，才慢慢离开。回到特殊病区那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她靠在墙上，感觉浑身虚脱。
这次试探，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屏息等待着，却不知道最终传来的，是预示着生机的水声，还是吞噬一切的寂静。
陆烬的沉默，是保护，是拒绝，还是更深的谋划？
“白玫瑰”这三个字，是一把钥匙，还是一道催命符？苏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已经扳动了命运的齿轮，再也无法回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真正的刀尖之舞，赌注是她和林默，或许还有那个沉默的医生，三个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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