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那杯掺杂了高剂量镇静剂的浓茶，像某种恶毒的圣水，渗透进薄荷根系所在的土壤。尽管苏婉第一时间进行了紧急抢救——冲洗、换土、施用解毒剂——但某些变化已经不可逆转。那束曾经鲜绿欲滴、散发着锐利生命气息的薄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一种病态。叶片边缘开始卷曲，失去光泽，颜色褪成一种浑浊的、带着灰调的绿，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尘埃。最令人不安的是它香气的变化，不再清新提神，而是混合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苦涩的怪异气味，像是腐烂的蜂蜜混合着药草的涩味。
这束被玷污的薄荷，成了房间里一个沉默而诡异的象征。它依然活着，但它的生命信号变得扭曲、矛盾，不再纯粹。
苏婉面对这个意外变量，迅速调整了实验策略。她不再追求“纯净”的生机刺激，而是将计就计，开始研究“被污染的生命符号”对林默意识的影响。这更像是一场在泥沼中进行的心理博弈，危险而不可预测。
她照常进行“香气-指令”的训练，但更加谨慎。她详细记录下林默在接触这股变异香气时的每一个细微反应：瞳孔的收缩幅度、呼吸频率的改变、皮肤电导率的变化曲线，甚至喉结滚动的次数。她发现，与之前面对纯净薄荷香气时那种混合着抗拒和本能趋向的矛盾反应不同，面对这变异的香气，林默的初始反应是更明显的排斥和不适（眉头紧锁，身体后倾），但紧随其后的，并非简单的适应或崩溃，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迷茫和停滞。他的眼神会在指令间隙变得更加空洞，仿佛在努力分辨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背后隐藏的意义，又像是在这扭曲的“生机”中，感受到了某种与自己内在状态更契合的、绝望的共鸣。
5.5秒。
清醒的时长仍在缓慢增加，但这延长的清醒里，似乎掺杂了更多虚无的成分。他执行指令的动作变得迟缓，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质感，不像之前那样有着细微的、内在的挣扎痕迹。
苏婉在实验日志中冷静地分析：
【第165日：刺激源（薄荷）受到药理污染，生命信号发生畸变。对象反应模式出现相应调整，初始排斥感增强，但后续进入一种更深层次的、带有迷茫色彩的静止状态。清醒时长增至5.5秒，但主动性成分减弱，趋近于一种被动的、感官滞留现象。推测：被污染的生命符号可能更易引发对象对自身存在状态的隐喻式联想，从而加深其内在的虚无感。此状态虽不利于“主动性服从”的培养，但可能更有利于将其意识稳固在某种易于操控的、低能量消耗的临界点。需进一步观察。】
林小雨在药效过去后醒来，身体虚弱，但精神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或者说，是心如死灰后的麻木。她偶尔会走出客房，默默地坐在远离中心的角落，看着苏婉继续进行她的实验，看着林默在那种怪异的香气中做出机械的反应。她的眼神不再有愤怒、嫉妒或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观察，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她亲手毒害了那束象征性的植物，也仿佛同时毒死了自己内心最后一点波澜。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咬合。小满再次不期而至。这次，她不是来送植物，而是作为社区“心理健康关怀”项目的随访志愿者上门——这是苏婉之前为了更好“观察”和“利用”这个变量而主动申请的“服务”。
小满依旧带着阳光般的笑容，但当她踏入房间，嗅到空气中那股甜腻苦涩的怪异薄荷味时，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敏锐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立刻注意到了那束状态异常的薄荷，以及林默脸上那种不同于以往的、更深沉的空洞感，还有角落里林小雨那形销骨立、眼神麻木的模样。
职业的本能和善良的天性让她无法忽视这些异常的信号。
“苏小姐，”小满的语气带着谨慎的关切，“这薄荷……是不是生病了？它的颜色和气味都很不对劲。还有林默先生和林小姐，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需要帮助吗？”
苏婉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平静：“没什么，只是最近天气变化，植物有点不适。他们俩……老毛病了，需要静养。”她试图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但小满显然不信。她走到薄荷前，仔细查看叶片和土壤，眉头越皱越紧。“这不像普通的病虫害，”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土壤，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微变，“这土……有股奇怪的味道。苏小姐，你给它用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她的追问直接而切中要害，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真诚。苏婉感到一种控制权受到威胁的恼怒，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或许是听到了小满熟悉的声音，或许是那股异常的香气和小满带来的外部新鲜空气形成了某种刺激，一直处于迷茫静止状态的林默，突然发生了新的变化。
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起来，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了断续的、模糊的音节，不像词语，更像是一种试图发声的努力。他的右手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抓挠着。
5.8秒！
这一次的反应，不再是单纯的静止或机械执行指令，而是呈现出一种明显的、试图与外界沟通的迹象！虽然混乱且无效，但那努力本身，是前所未有的。
小满被这动静吸引，立刻转身看向林默，脸上的担忧更甚：“林默先生？你还好吗？”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查看。
“别碰他！”苏婉和林小雨几乎同时出声制止，语气都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小满僵在原地，困惑地看着反应激烈的两人，又看看状态明显不对的林默和那株怪异的薄荷，一个可怕的猜想似乎在她心中形成。她的眼神从关切逐渐变为震惊和一丝恐惧。
苏婉立刻意识到局面即将失控。她必须重新掌控主导权。
“小满，谢谢你关心。”苏婉上前一步，挡在林默和小满之间，语气变得疏离而强硬，“林默的情况很复杂，需要专业的医疗干预，不是简单的心理关怀能解决的。你的随访任务已经完成，请回吧。以后没有预约，请不要再来打扰。”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疑。
小满张了张嘴，看着苏婉冰冷的眼神，又看看房间里诡异的气氛，最终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好吧……苏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联系专业人士。”她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担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三人和一株被玷污的植物。
苏婉的脸色阴沉下来。小满的这次闯入，虽然短暂，却像一道意外的闪电，照亮了房间里隐藏的污秽和危机，也险些打破她精心维持的平衡。更重要的是，林默在那短暂瞬间试图沟通的反应，表明外界的、纯粹的善意关注，依然可能对他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
而林小雨，在目睹了小满的关切和苏婉的紧张后，那死水般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熄灭，回归更深的麻木。
苏婉走到那株气息怪异的薄荷前，凝视着它扭曲的叶片。这被玷污的圣杯，既是她的工具，也成了她的隐患。小满的怀疑像一颗种子，已经种下。而林默那转瞬即逝的沟通企图，则提醒她，这场实验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
接下来的控制，必须更加严密，更加……彻底。她需要编织一张更细密的网，将林默牢牢锁死在这被污染的生与死的边界上，隔绝一切外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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