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敲过三巡，青篷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如同滑入墨池的游鱼。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苏玉衡借着帘隙透进的稀薄月光，看着身侧裹在厚毯里的人。
萧景珩脸上覆着人皮面具，蜡黄病容遮掩了原本的俊美，紧蹙的眉头里透出一丝痛楚。她指尖搭在他腕间，灵泉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温润的暖流悄然渡入他冰凉的经脉——脉搏已然比三日前平稳了许多。
“姑娘，”车帘外传来低哑的唤声，是父亲的心腹老仆王伯，此刻他扮作赶车的驼背老翁，“前面就到南城门了，商队的驮马已候在官道岔口。老奴已打点妥当，守城的王校尉是侯爷旧部，只认令牌不认人。”
“有劳王伯。”苏玉衡压低声音，怀中白玉机括球的冰冷触感让她心神稍定，这通往云中城的“钥匙”，是她救母唯一的希望。目光再次落回萧景珩身上，他背上那狰狞的鼎纹刺青仍烙印在她心头——九鼎之秘，血蛊缠身，他与她，早已是彼此在这绝境中唯一的浮木。
“站住，干什么的？深夜不得出城。立刻返回。”守门士兵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喝声道。
马车缓缓停下，王伯下车，手中拿出令牌递给守门士兵，躬身道，“我家公子突感恶疾，急需回老家静养，劳烦两位大人将这块令牌交予王校尉，王校尉看后自有定夺。”
士兵接过令牌，翻来翻去看了会，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然后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老头和马车，“在这等着。”
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往身后跑去。不一会，便再次返回。
“大人说了，不送。”将手中的令牌随手扔给王伯，然后对着周围的士兵说道，“开门。”
“多谢大人。”王伯接过令牌再次躬身道，他瞥了一眼城门上的校尉室，只见王校尉正站门外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王伯不着声色的向他使了手势，随后便驾上马车缓缓驶出京城。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放过我的妻儿了吧。”看着马车驶离，王校尉转身对着黑暗处说道。
“哈哈哈，这不是王大人你本来就该做的吗？今后还希望王大人多多配合我等。出发！”
“嗖——嗖——”只见黑暗中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影闪身而出，直奔马车而去。
“你们！你们不讲信用！”王校尉远去的身影咆哮，随后提起内力正欲上前拦截理论，突然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仿佛失去所有心力，转身对亲兵语气“痛苦”且“挣扎”道，“吩咐下去，关紧城门，不管发现什么情况，都不要管，今夜守好城门。”
“是。”
“侯爷，对不住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王校尉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无比愧疚，“有王老在，希望小姐能平安无事吧。”
远行北境的马车在轧过最后一段城内石板路后，就直接转入到城外夯实的黄土官道上。城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京城的繁华与杀机一并隔绝。
城外寒意骤然深重，旷野的风卷着初冬的湿冷，刀子般刮过车帘缝隙。
“坐稳了，姑娘！”王伯低喝一声，手中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马车骤然加速，汇入一支早已等候多时的庞大商队。
“人来了，大家收拾好，出发！”商队的领队见到马车驶来，赶忙对着其余众人喊道，不多时整个商队便开始了前行。
苏玉衡掀开窗帘一角，细细观察了一阵，只见几十辆满载皮货、药材、绸缎、瓷器等的骡车迤逦而行，人声、骡马嘶鸣声、车轴吱呀声在这黑夜之中交织成一幅祥和景象。
见此情形，她那略显紧绷的心弦也是放松了下来，身体和心灵的疲惫顿时如潮水般涌来。她放下窗帘靠着车壁，正欲闭目养神。“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一支通体黝黑、不带尾羽的短弩箭，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穿透车篷左侧厚实的毡帘，“夺”地一声，深深钉入苏玉衡方才倚靠位置的车厢内壁！箭簇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点点寒光！
“敌袭！护住姑娘！”车辕上的王伯须发皆张，暴喝如雷！他猛地勒紧缰绳，同时反手抽出藏在车板下的腰刀，刀光一闪，“铛”地斩落了一只射向马匹眼睛的毒箭！
商队瞬间大乱！受惊的骡马嘶鸣着乱冲乱撞，货物翻倒，人群惊呼哭喊。原本的祥和之色，顷刻化作混乱的修罗场。
“在那里！”王伯警惕四周，突然眼中爆射出一股厉芒，刀尖直指官道右侧一片稀疏的枯树林。
只见七八个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面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土坡后闪出！他们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手中劲弩连发，冰冷的箭矢铺天盖地朝着青篷马车攒射而来！
“咄咄咄！”箭矢如雨点般钉在车厢厚木板上。一支力道奇大的弩箭径直穿透右侧车帘，擦着苏玉衡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趴下！”王伯厉吼，手中腰刀舞成一片银光，拼命格挡着射向车厢的致命箭矢。
“当当当”，黑夜中火星四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王伯此刻身形矫健得完全不似垂暮老人，他刀法狠辣精准，竟是以一己之力，在箭雨中硬生生为马车撑开了一小片安全区域！
然而杀手人数众多，箭矢密集。他左支右绌，一个不慎，“噗嗤”一声，一支弩箭狠狠扎入他的左肩！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瞬间迟缓下来。
“王伯！”苏玉衡看的心胆俱裂，下意识就要掀帘冲出。
“别出来！”王伯双目赤红，咬牙嘶吼，反手一刀斩断肩头箭杆，随后又将全部力量用于封挡射向车厢的箭矢！他状若疯虎，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
杀手首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狞笑，手中劲弩稳稳抬起，幽蓝的箭簇牢牢锁定因受伤而露出破绽的王伯心口！扳机即将扣下！
千钧一发！
“嗡——！”
一阵奇异、低沉、仿佛带着某种金属震颤韵律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众人头顶响起！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的厮杀喧嚣，直抵人心灵深处！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官道旁一株最高枯树的顶端骤然坠落！速度之快，在众人眼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他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巧挡在王伯与那支致命弩箭之间！
“叮！”
杀手首领只觉眼前一花，手中劲弩猛地一震！那支蓄势待发的毒箭竟被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暗蓝芒的飞针凌空击中箭头，瞬间扭曲变形，斜斜地扎入泥土！
“什么人？！”杀手首领厉声喝道。所有杀手的弩箭也是瞬间调转，直指这不速之客。
黑影站定。他全身包裹在纯黑紧身衣中，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惨白面具。眼眸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得如同万年寒潭。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消瘦，但站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非人的死寂与压迫感。
他没有回答。回答杀手的，是他骤然爆发的动作！
只见他双臂微抬，袖口中无数细密如雨、闪烁着同样幽蓝光芒的牛毛细针，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范围之广，竟将杀手尽数笼罩！
“小心暗器！”杀手首领骇然变色，急忙挥舞兵刃格挡。然而那细针太过刁钻迅疾，角度匪夷所思，专攻关节、眼目、咽喉等要害！
“呃啊！”“我的眼睛！”惨叫声瞬间响起！两名躲闪不及的杀手被细针射中面门，哀嚎倒地，其余杀手也是手忙脚乱，阵型大乱。
王伯压力骤减，虽不明这神秘黑影为何会出手帮助，但此刻退敌要紧。他强忍肩伤，怒吼一声，猛地扑向最近的一名杀手，狠狠劈下！
黑影的攻击并未停止。他身如鬼魅，在混乱的战场中来回穿梭，每一次停顿，必会有一名杀手倒下。他的动作流畅得近乎诡异，如同精密傀儡般没有一丝多余，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苏玉衡攥着灵泉玉佩，透过被箭矢撕开的帘隙，死死盯着那道在刀光箭影中飘忽不定的黑影。惨白的面具，毫无生气的眼神……一股寒意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他是谁？为何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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