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如山。
整个大唐王朝，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第一次为了“赎罪”而疯狂运转。
仅仅七日。
长安城外，化生寺扩建为一座可容纳十万人的宏伟道场，旌旗如林，宝盖如云。
这一日，天子李世民亲率文武百官，步出皇城。
龙辇所过，万民俯首。
那不是畏惧，是敬意。
为这位敢于直面自身罪业，为天下亡魂赎罪的帝王，献上的敬意。
化生寺内，钟鼓齐鸣，梵音震天。
从大唐各州郡遴选出的一千二百名高僧，已齐聚于此。
道场正中，九层法坛高耸。
其上供奉的，非是漫天神佛，而是密密麻麻的亡者牌位。
李世民走下龙辇，独自登上主坛。
他面对那如林般的牌位，整理衮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没有一言。
但这三拜，重于万语。
“法会，始！”
鸿胪寺卿的高唱声中，被李世民亲封为“坛主”的高僧陈玄奘，登上主坛。
他讲的是安身立命，劝人向善的“小乘”教法。
金色的佛光从他身上散开，祥和安宁。
李世民紧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他似乎听见，地府之中，那百万亡魂的哭嚎，止歇了。
成了！
先生之法，果然是救朕、救大唐的唯一法门！
轮回镜中，森罗殿外那片怨魂黑海，确实平息了咆哮。
无数鬼影脸上的怨毒，渐渐褪为迷茫。
斩仙台上，普法天尊紧绷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一抹讥讽。
“故弄玄虚。”
“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慰藉之术，求个自我解脱罢了。”
“看，怨气虽平，其根源的罪业黑雾，可曾消散半分？自欺欺人。”
就在此刻。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道场边缘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质感，瞬间穿透了震天的梵音，清晰地叩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陛下。”
“此法，渡不得众生。”
轰！
全场死寂。
那刚刚升起的祥和气氛，被这句话瞬间击得粉碎。
无数道目光，惊愕、愤怒、不解，齐刷刷地射向声音的源头。
人群边缘，那个他们遍寻全城而不得的相士袁澈，不知何时，已静立于此。
他一身布衣，与这盛大的场合格格不入，却偏偏成了此刻唯一的中心。
“妖言惑众！”
御史大夫须发皆张，厉声呵斥。
众高僧更是怒目而视，佛光都因此波动不稳。
李世民的心，在这一瞬被提到了喉咙口。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戳破美梦的巨大惶恐。
他挥手，压下所有躁动，声音发颤。
“先生……此话何解？”
袁澈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平静地落在李世民身上。
他抬手，遥遥一指那看似已被安抚的百万牌位。
“陛下以为，亡魂安息了？”
“那不过是给溺水之人，奏一曲安神乐。”
“让他们在沉沦中，暂时忘记了窒息的痛苦而已！”
“陛下，请看！”
袁澈并指成剑，对着那百万牌位凌空一划！
这一划，没有风，没有光。
但在李世民这位刚从地府还阳的天子眼中，在斩仙台上诸天神佛的注视下。
整个世界，变了！
只见那祥和的佛光之下，每一个牌位深处，都伸出无数道由怨念与罪业凝结而成的漆黑锁链！
这些锁链，死死捆缚着每一个名字所代表的亡魂！
梵音如水，只能冲刷掉他们表面的尘土，却无法撼动这深入骨髓的业力枷锁分毫！
那不是安息。
是永恒的囚禁！是更深沉的绝望！
“这……”
李世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身体剧烈摇晃。
那股他以为已经消失的地府寒意，此刻正从那些牌位深处，疯狂倒灌进他的天灵盖！
“为何会如此！”
他失声嘶吼，帝王的仪态荡然无存。
“因为此法，是小乘教法。”
“小乘渡己，讲的是独善其身，自我解脱。”
“于这些身负滔天业力的亡魂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法坛之上，坛主陈玄奘停下了讲法，面色惨白。
他走下法坛，对着袁澈合十一礼，声音干涩。
“敢问先生，既有小乘，莫非……还有能解此困的大乘之法？”
“大乘佛法，可超亡者升天，度难人脱苦，修无量寿身，作无来无去。”
“那才是能斩断业力枷锁，让百万亡魂真正解脱的无上妙法！”
斩仙台上。
一直闭目养神的降龙罗汉，豁然睁眼！
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震惊，而是惊骇与悚然！
罗汉金身都在颤栗！
“他不是在讲法！”
降龙罗汉失声喃喃，声音里透着一丝被看穿的恐惧。
“他在布局！”
“他以人皇私愿为引，以百万亡魂为饵，以这场水陆大会为台，竟是要将‘西天取经’的万世宏愿，拖入他这盘棋！”
“他要让这场普度众生的救世功德，变成他林澈棋盘上，落下的一颗子！”
……
化生寺前，李世民早已心神失守。
他从高台冲下，不顾一切地抓住袁澈的衣袖。
“先生！大乘佛法在何处？朕该去何处寻得此法，来救朕的江山，救那百万亡魂！”
袁澈看着他那近乎崩溃的模样，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长安的城墙，望向了那遥远的，不可知的西方。
“陛下莫急。”
“这场水陆大会，虽渡不得亡魂，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他挣开李世民的手，缓缓后退一步。
“它已是世间最大的‘饵’，引来了百万亡魂的凝视。”
“如此滔天的怨力汇聚于此，自然也引来了能解此厄的大能。”
“贫道之责，已尽。”
他转身，向着人群走去，身影在光影中变得模糊。
只留下一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叩问，在李世民和所有神佛的耳边，轰然炸响。
“陛下只需在此静候。”
“自会有西天大德，不忍众生皆苦，前来解答。”
“何为，大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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