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之中，名为阿拙的少年。
他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反应总比村里同龄的孩子慢上半拍。
村里的孩子排挤他，大人们嫌弃他，骂他是“傻子”、“拖油瓶”。
他没有朋友。
唯一的朋友，就是村后这座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一日，他为采一株罕见的草药而迷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山深处，踏入了一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禁区。
然后，他看见了麒麟崖。
他看不见崖壁上缭绕的，能侵蚀仙神道体的混沌之气。
也看不见崖顶之上，由元始天尊亲手布下的，隔绝三界的无上封印。
在他的眼中，这只是一块石头。
一块巨大无比、高耸入云、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石头。
石崖的岩体呈现出天然的玉色，
上面亿万年风化的纹路，有的像流云，有的像奔水，有的又像绽放的花。
“真好看……”
阿拙仰着头，喃喃自语。
他看得入了迷，连背上的药篓滑落在地都未曾发觉。
许久，他才发现，这块“好看的石头”底下，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和泥土，遮住了它本来的样子。
“可惜，脏了。”
他小声嘀咕，似乎在为这块石头感到惋惜。
下一刻，一个让玉虚宫前所有仙神都愣住的举动发生了。
阿拙放下药篓，跑到附近的小溪边，弯下腰，用他那双瘦小的手，捧起一捧清澈的溪水。
他跑回崖壁下，踮起脚尖，笨拙地将水泼向崖壁。
水花溅开，只是湿润了小小的一块，大部分都顺着岩壁流了下来。
“这傻小子在干嘛？”
玉虚宫前，哪吒看得直挠头。
普法天尊发出冷笑，立刻抓住机会发难：
“诸位看到了吗？愚不可及，行事毫无逻辑！
此乃心性偏执之兆！
其魂魄深处，早已种下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恶种！”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的神仙寥寥无几。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轮回镜中的画面牢牢吸住。
崖内死寂的空间中，性格最是刚烈火爆的碧霄，第一个感知到了外界的生灵气息。
万年了。
这是第一次有活物的气息如此清晰地靠近。
她的神念里，透出一股极致的不屑。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闯了进来，结果，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连灵智都未开全的傻小子。
崖外，阿拙似乎也发现了光靠手捧水行不通。
他想了想，从药篓里翻出自己吃饭用的破碗，用碗去舀水。
可水泼上去，还是收效甚微。
他又想了想，跑进林子里，找来坚韧的藤蔓和一截空心树干，笨手笨脚地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木桶。
当他提着那摇摇晃晃的木桶，第一次将满满一桶水泼在崖壁上时，飞溅的水幕，竟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哇……”
阿拙看着那道彩虹，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缺了一角的门牙。
他觉得，这是“好看的石头”在回应他。
于是，他提着木桶，在溪水和崖壁之间来回奔波。
日复一日。
月复一月。
轮回镜中的画面飞速流转。
春去，崖壁下的野草绿了，阿拙一边擦拭，一边对着崖壁说：
“石头石头，你看，小草也觉得你好看，都长到你脚边来啦。”
夏至，雷雨交加，他抱着头躲在崖壁下的一处凹陷里，看着被雨水冲刷的崖壁，高兴地喊：
“石头石头，今天不用我帮你洗澡啦，老天爷在帮你洗呢！”
秋来，叶落满山，村里的猎户王大叔追着野猪路过，看到阿拙的行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大声嘲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阿拙这傻子！对着块破石头浇水浇了一年，真是闲得慌！脑子坏掉咯！”
阿拙不理他，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袖子，将王大叔吐痰溅起的泥点子擦干净。
冬临，大雪封山，溪水冰冷刺骨。
他的双手冻得通红，裂开一道道血口。
他只是哈一口气，搓一搓，然后继续凿冰取水。
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擦拭掉的，只是凡尘的灰土。
那真正污浊着麒麟崖的混沌之气，分毫未损。
他只是在做一件彻头彻尾，毫无用处的傻事。
玉虚宫前，众仙从最初的不解、愕然，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这份沉默，让普法天尊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必须打破这种沉默！
“众仙请看！”他再次高声断喝，“这便是林澈的‘善’！毫无意义，浪费光阴，执拗于虚妄！此等心性，若非邪魔歪道，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在玉虚宫前回荡。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
轮回镜中，那片死寂的石崖内部。
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神念古井无波的二姐琼霄，那蝶翼般纤长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的神念，第一次在沉寂万年后主动探出，带着一丝好奇，一丝不解，在崖内回响。
“……大姐，三妹。”
“外面那个凡人……好像……还在。”
一声冷哼紧随其后，是碧霄暴躁而不耐烦的神念：
“还在？这傻子是疯了吗？
一年了！对着一块石头浇了一年的水！
有这功夫，做什么不好？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琼霄的神念带着一丝柔弱：“可是……他好像……很开心。”
碧霄的神念满是鄙夷：“那是傻子的乐呵！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而悠远的神念，如清泉般缓缓流淌开来。
那是大姐云霄的声音。
虽然依旧带着万古不变的沉静，却不再是死寂。
“……听。”
一个字，让琼霄和碧霄都安静了下来。
她们开始“听”。
听到了崖外呼啸的风声，听到了溪水潺潺的流动声。
更听到了那个傻小子，靠在被他擦得光洁如镜的崖壁上，满足的叹息声，和他那小声的、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
“石头石头，他们都笑我傻，只有你不会。”
“今天我又采到草药了，明天能换两个饼。
我一个，给你留一个……哦，你不能吃。
那我替你吃了，这样我就有力气，把你擦得更干净了。”
“石头石头，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东西了……”
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信赖与亲近，如同一捧最干净的清水，悄无声息地，泼进了三位娘娘那早已被仇恨与绝望冰封的心湖里。
虽然，只溅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毕竟，是万年来，第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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