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惊堂木落下，声如炸雷。
“劣绅王霸天，草菅人命，构陷忠良！县令王德发，狼狈为奸，枉法害人！铁证如山，罪无可赦！”
张铁面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是九幽刮来的寒风。
“本官宣判！王霸天、王德发，革除一切身份，家产抄没，三日后，午时三刻，斩立决！”
“另，从抄没家产中，取纹银五百两，赔付苦主李玄！”
判决落地。
死寂一瞬后，衙门外压抑许久的百姓，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杀了这两个畜生！”
“报应！老天开眼了！”
哭声，笑声，怒吼声，汇成一股迟来的正义洪流，要将这县城的天都给掀翻。
斩仙台上，雷震子等仙神看得长舒一口气，大呼痛快。
唯独孙悟空、哪吒、杨戬三人，目光死死钉在轮回镜中，钉在那道与满城狂欢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陈青源没有看堂上威风的御史，也没看地上瘫软的罪囚。
他转身，拖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走向县衙最深处，那座不见天日的死牢。
五百两银子。
两颗人头。
多么公正的结局。
可他的心，像被霜雪冻住的荒原，没有一丝波澜。
死牢的铁门被打开，新来的牢头满脸谄媚地凑上前：“陈爷！您来了！御史大人吩咐了，给李大哥找全城最好的大夫！”
陈青源没看他，径直走向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蜷缩在发霉稻草里的，是李玄。
曾经那个能挥舞镰刀护住妻儿的男人，如今只剩一具油尽灯枯的破败躯壳。
陈青源缓缓蹲下，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衫，一点点拂去李玄身上的污秽。
然后，他俯身，用那条完好的腿支撑着，将李玄背到自己背上。
很轻。
轻得像一捆被雨水打湿的枯柴。
这轻飘飘的重量，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青源的心口。
他身子剧烈一晃，不是因为背不动，而是因为这重量，太轻了。
“陈爷！这……这脏！使不得！”牢头慌忙想上来帮忙。
陈青源没有理会。
他背着李玄，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吞噬人命的地狱。
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走在县城的街道上。
两旁，是山呼海啸的人群。
他们投来敬佩、感激、狂热的目光。
但当他们看到陈青源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到他背上那个气息奄奄、形如枯骨的人时，所有的欢呼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戛然而止。
人群，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寂静的路。
这条路，不久前，他曾和秀娘跪着走过，换来的是毒打和冷眼。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看着这一幕，嘴唇哆嗦着，从蒸笼里拿出两个最热的饼，快步追上去，塞到陈青源空着的手里，然后对着他背上的李玄，深深鞠了一躬。
“李大哥……走好。”
这一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人，默默地跟在了陈青源身后。
他们不欢呼，不言语，只是沉默地、尊敬地，送这位用命换来公道的凡人，走完最后一程。
斩仙台上。
哪吒的眼圈红了。
孙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指节根根发白。
普法天尊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看到了吗？这就是凡人的挣扎。
他赢了公道，却输了性命。
五百两银子，换不回一条命。
个体纯善的挣扎，在法则面前，只会催生更大的悲剧。
你们所感动的，不过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徒劳。”
“住口！”哪吒猛然回头，眼中是焚天的怒火，“老官僚！你懂个屁！”
普法天尊只是冷漠地看着，事实，会证明一切。
……
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座熟悉的破茅屋，墙塌了半边，像个流泪的眼眶。
陈青源背着李玄，跨过门槛，将他轻轻放在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木板床上。
“水……”李玄发出蚊蚋般的呻吟。
陈青源倒了水，凑到他嘴边。
几口水下肚，李玄浑浊的眼睛，奇迹般地有了一丝清明。他看着陈青源，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找什么。
“秀娘……她……还好吗？”
陈青源的心被狠狠揪住：“她很好，在安全的地方，很快就回来。”
“好……好……”李玄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枯瘦的手抓住了陈青源的衣袖。
“青源……兄弟……”
“别……为我难过……”
他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力气，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光彩。
“能用我这条烂命……换来这满城百姓，以后能挺直腰杆做人……值！”
“能看着你……把这吃人的天，捅出这么大个窟窿……”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骄傲。
“我李玄……这辈子窝囊……但今天……不窝囊！”
“这……才是人该有的死法！”
话音落下，他头一歪，气绝。
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只有安详。
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这破败的茅屋中，凭空亮起一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华。
那光华如同一颗萤火，悄然没入李玄的眉心，随即隐去。
“当家的！”
秀娘疯了一样冲了进来，看到的，正是丈夫脸上那抹如释重负的、安详的笑容。
她一下愣住了，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是纯然的绝望。
斩仙台上，瞬间死寂。
所有仙神都看到了那一抹金光。
普法天尊他瞳孔猛缩，失声道：“天道功德？！”
怎么可能！
一个凡人，一场凡俗的争斗，怎会引来天道功德？！
他的法则，他的天规，判定这是一场“无意义的悲剧”，可更高层面的天道，却降下了功德！
“哈哈……哈哈哈哈！”
孙悟空突然爆发出震彻云霄的大笑，他一棒蹲在地上，指着普法天尊的鼻子。
“老官僚，看到了吗！你那破规矩管得了生死，却管不了功过！”
“这，才是天地间最大的‘法理’！”
“他这一世，救的不是一个人，是人心！这功德，你给不了，天会给！”
哪吒也昂然挺立，火尖枪烈焰升腾，他的声音响彻三界。
“以凡人之躯，行神佛之事，换来天道垂青。李玄这一死，比我等神仙枯坐万年，更有分量！”
“林澈这一跪一爬，比你那所谓的天规法理，更近天心！”
普法天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输了。
在更高层面的道与理面前，他所坚守的一切，被那一粒微尘般的金光，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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