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山地宫深处,油灯的光芒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着赵琰日渐恢复血色的脸庞和林小满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墓老带来的消息如同阴云,笼罩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上——山外出现不明身份的大批人马,搜山之势渐紧。回京之路,尚未启程,已见刀光。
“是高世玄的人,还是‘黑寡妇’的报复?”林小满忧心忡忡地看着铺在石桌上的北疆地图,那上面标注着可能的回京路线,每一条都看似危机四伏。
赵琰指尖点在地图上寂灭山的位置,目光沉静如水,却透着锐利:“都有可能,甚至可能是北漠或韩德海残部,想阻止我们携证据入京。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重伤初愈,声音仍带着一丝沙哑,但那份属于靖王的沉稳与决断已然回归。
墓老捻着胡须,沉吟道:“王爷所言极是。眼下敌暗我明,强行突围,风险太大。况且,王爷伤势未愈,需静养些时日。老夫以为,不如……暂避锋芒,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林小满抬眼望去。
“不错。”墓老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落在寂灭山东北方向、位于大靖、北漠以及几个中小部落交界处的一个点——“三川口”。“此地乃三方交界,设有互市,鱼龙混杂,却也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驻守此地的三川镇抚使周淮安,曾是李老将军旧部,为人刚正,或可信赖。且三川口远离朔方韩德海势力范围,高世玄的手一时也难以伸到如此偏远的军镇。”
赵琰眼中精光一闪:“周淮安……本王记得他。是个可用之才。墓老的意思是,我们先秘密转移至三川口,依托周淮安之力,一则养伤,二则暗中联络京中忠直之士,待时机成熟,再图回京?”
“正是。”墓老点头,“而且,三川口互市,各方势力耳目众多,或许……我们能从中听到些风声,甚至找到高世玄与外界勾结的新线索。”
这是一个稳妥而富有远见的策略。化明为暗,以静制动。
“好!就依墓老之计!”赵琰当即决断,“事不宜迟,今夜便动身!”
秘密转移的计划迅速制定。由墓老和几名绝对可靠的“守墓人”高手护送,利用夜色和密道,避开搜山队伍的耳目,绕行险峻小路,前往数百里外的三川口。
一路无话,历经数日艰辛跋涉,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三川口镇抚使府。周淮安见到重伤初愈的靖王殿下,震惊之余,更是义愤填膺,当即表示誓死效忠,将赵琰和林小满秘密安置在镇抚使府后院一处极为隐蔽的跨院,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称是京城来的贵客养病。
暂时安顿下来,赵琰得以安心休养,伤势恢复加快。林小满则悉心照料,利用当地食材,精心烹制药膳,助他恢复元气。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依旧汹涌。赵琰并未真正休息,他通过周淮安提供的渠道,开始秘密梳理带回的证据,并尝试与京中可靠的宗室、将领取得联系。
但很快,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高世玄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仅凭他们手中这些来自北疆的账册信函,虽能指向韩德海乃至北漠,但要直接扳倒一位深得皇帝信任、手掌大权的国舅爷,证据链仍显单薄,极易被其反咬一口,诬陷为“边将构陷”。必须找到更直接、更确凿的,能证明高世玄中枢策划、通敌叛国的铁证!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之际,周淮安带来的一个消息,引起了赵琰的注意。
“王爷,近日三川口互市颇不平静。北漠退兵后,几个原本依附北漠、或保持中立的草原部落,如黑水部、白羊部、苍狼部的首领,都派了重要人物常驻互市,似在观望风向。据探子回报,这些部落因北漠新王阿史那惊雷手段酷烈、赋税沉重,已有离心之意,但又畏惧其兵锋,不敢轻易倒向我朝。若能争取到这些部落的支持,不仅能削弱北漠,稳定北疆,或许……还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北漠与朝中某人……私下交易的线索。”
草原部落?离心?私下交易?
赵琰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这些部落常年游走在北漠与大靖之间,与双方都有贸易往来,耳目灵通。高世玄若与北漠有勾结,军械钱粮的转运,很难完全避开这些地头蛇的耳目!若能争取到他们的信任,或许真能打开突破口!
然而,如何争取?赏赐?承诺?这些部落首领个个精明似鬼,不见兔子不撒鹰,空口白牙难以取信。武力威慑?眼下北疆新定,不宜再起刀兵。
正当赵琰沉吟之际,在一旁安静聆听的林小满,忽然轻声开口:“王爷,周将军,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她。
林小满眼神清澈,带着厨娘特有的务实:“这些部落首领,远离故土,驻留互市,最念想的,除了利益权势,恐怕还有一口……家乡的味道。尤其是能抚慰人心、联络情谊的美食。”
她顿了顿,继续道:“北漠饮食粗犷,多以肉奶为主,烹制简单。我中原饮食博大精深,若能以美食为媒,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和谈宴’,不以权势压人,而以美味会友。席间,不仅呈现我朝珍馐,更可巧妙融入各部族喜爱的风味,以示尊重与包容。推杯换盏之间,气氛融洽,再谈及合作,或许比正式谈判更易打开心扉。”
“和谈宴?以美食为媒?”周淮安眼中露出惊讶与思索之色。
赵琰看着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的光芒。他深知林小满在膳食之道上的造诣已臻化境,更难得的是她总能于细微处见真章,将寻常事做出不寻常的效果。此举看似柔和,实则直指人心,正是兵法中“攻心为上”的妙用!
“妙计!”赵琰抚掌,“小满此议,正中要害!美食无国界,最能消弭隔阂,传递善意。若能借此宴展现我天朝物阜民丰、海纳百川的气度,让这些部落首领亲身感受到与我朝交好的实际好处,远胜于空泛的承诺!”
计划既定,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赵琰以“养病贵客”的身份,通过周淮安向黑水部、白羊部、苍狼部三部首领发出了私宴邀请,言明只为结交朋友,品尝美食,不谈公务。邀请措辞谦和,姿态放得极低,反而引起了这些本就心存疑虑、又对中原文化充满好奇的首领们的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林小满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并未急于设计菜谱,而是请周淮安找来熟悉草原风土人情的向导,详细询问各部族的饮食偏好、禁忌习俗、乃至传说故事。她了解到,黑水部傍水而居,喜食鱼鲜,崇拜天鹅;白羊部牧羊为生,嗜好奶食,敬畏白鹿;苍狼部崇尚勇武,以狼为图腾,好烈酒,食牛羊肉。
掌握了这些信息,林小满开始潜心构思宴席菜谱。她的目标,并非简单堆砌山珍海味,而是要打造一席既有中原精髓,又融合草原风情,更能寓意和睦的“融合盛宴”。她要将政治意图,巧妙隐藏在令人垂涎的色香味之中。
她拟定的菜单,别具匠心:
前点: 并非传统糕点,而是用奶酪、酥油、蜂蜜调制成馅,外包糯米粉皮,塑成天鹅、白鹿、狼头形状的“三灵献瑞酥”,既迎合各部图腾,口感又新颖别致。
汤羹: 摒弃浓腻的肉汤,选用黑水部特产的一种冷水鲜鱼,配以江南莼菜、火腿丝,熬制清汤“黑白分明羹”,寓意各族和谐共处,清清白白。
主菜: 核心之作。选用上等羔羊排,以草原手法烤制,但刷上一层用中原黄酒、酱油、桂花蜜调制的秘制酱汁,名为“金桂融雪烤羊肋”,象征大靖恩泽融解北地寒冰。另有一道“奶香驼峰炒山珍”,将草原珍贵的驼峰与中原山珍同炒,加入特制奶酱,口感丰腴奇绝。
主食: 将草原炒米与江南香米同蒸,拌入松子、葡萄干,制成“珠联璧合饭”。
甜品: 用羊奶、马奶制成双色冻糕,点缀草原野果,谓之“草原明珠冻”。
每一道菜,从选料到命名,都蕴含深意,旨在无声地传递友好、包容与共赢的信号。
林小满亲自监督食材采购,反复试验火候口味,力求完美。赵琰虽不直接参与筹备,但时时关注,对林小满的巧思赞叹不已,更从这精心准备的宴席中,看到了她对自己事业的全力支持与深刻理解,心中暖流涌动,情意更深。
宴请之日定在三日后的黄昏。镇抚使府后院花厅张灯结彩,布置得既不失中原雅致,又点缀了草原风格的装饰物,氛围营造得极好。
然而,就在宴会前夕,周淮安却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受邀的三部首领中,态度最为暧昧、也是实力较强的苍狼部少首领勃帖儿,今日在互市上与人大起争执,扬言明日宴会未必赴约,语气颇为不善。据查,争执另一方,疑似与一个近日出现在互市的、背景神秘的西域商队有关。
西域商队?在这个敏感时刻出现,还偏偏与关键人物勃帖儿发生冲突?
赵琰与林小满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警觉。这会是巧合吗?还是有人不想看到这场“和谈宴”顺利举行,故意从中作梗?
“勃帖儿此人,性情暴烈,好面子。若他负气不来,或宴会上借题发挥,恐会坏了大事。”周淮安担忧道。
林小满凝神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断:“王爷,周将军,既然勃帖儿好面子,又喜烈酒……或许,我们可以在宴会上,临时增加一道环节。”
“什么环节?”
“斗酒示诚。”林小满清晰地说道,“若他发难,可由我方派人,以最烈的酒,按草原规矩,与他公平对饮,以示我方的诚意与气度。酒品见人品,或能化解他的怨气。”
“派谁?”周淮安问。军中虽多豪饮之士,但面对以勇悍着称的勃帖儿,未必能稳占上风,若输了,反而丢脸。
林小满的目光看向赵琰,微微摇头,示意他重伤初愈,绝不可涉险。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若有必要……民女愿一试。”
“你?”赵琰和周淮安皆是一惊。
“我酒量尚可,”林小满语气平静,“更重要的是,胡爷爷笔记中记载过几种解酒护肝的秘制药丸,我可提前服用。此举非为争胜,只为示诚。由我一女子出面,更显我朝诚意,勃帖儿即便赢了,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赵琰深深地看着林小满,看到她眼中的坚定与无畏,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他知道,她总是愿意为他、为大局,挺身而出,承担最险最难之事。
“此事容后再议,未必到那一步。”赵琰沉声道,心中已暗下决心,绝不让林小满涉险,“当务之急,是确保宴会万无一失。周将军,加派人手,盯紧那个西域商队,查清其来历!”
宴会前夕的插曲,给原本充满希望的“和谈宴”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勃帖儿的变故,神秘西域商队的出现,都预示着明日之花厅,绝非仅仅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宴饮。
夜色渐深,林小满最后检查了一遍明日宴席所需的食材和器皿,确保一切妥帖。她站在灶房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心中默默祈祷明日一切顺利。这不仅关乎北疆的安定,更关乎能否找到扳倒高世玄的关键线索,关乎赵琰的安危与前程。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镇抚使府外,互市角落那支神秘的西域商队帐篷里,一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正透过缝隙,冷冷地注视着镇抚使府的方向,手中把玩着一枚刻着火焰曼陀罗纹样的令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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