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顾一白虽然能看透他的修为底细，
他自然也能看出顾一白的深浅。
眼前这个年轻人，境界应当处于法师层次。
在人类之中，已是难得的好手。
但在他眼里，法师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不过，这年轻人却不似一般法师那般寻常。
他给老黄带来一种隐隐的压力感——
那是他过去面对一位人族地师时都不曾有过的紧张。
但老黄并不畏惧。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查探。
他自认行事坦荡，从未做过亏心事。
若他们只是来吃饭，
他自然欢迎！
开门做生意，客来如亲人。
但如果这年轻人怀有敌意，意图除妖伏魔，
那抱歉，
老黄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以往那些欺负过他、觉得他好拿捏的人、鬼、妖，
如今坟头草早已经长满山坡。
不对……
他们连坟都没能留下。
“掌柜的大义！”
顾一白微微颔首，此时王道士已经把饭菜点好了。
出门在外，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四斤酱牛肉，两张大饼，两壶清酒。
“两位稍等，马上就好。”
老黄接过菜单，顺手递给身后的伙计。
“掌柜的，我想去厨房瞧瞧，不知是否方便？”
顾一白起身说道。
客栈本就是提供食宿的地方，
要判断一家客栈是否有什么问题，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看后厨。
后厨没问题，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要是后厨出了问题，那整个客栈就一定有问题。
“客官有兴趣，自然可以！”
老黄点头答应。
俗话说，人老成精。
老黄活了几百年，比许多“老人”都要老练，自然明白顾一白的顾虑。
对此他并不介意。
毕竟，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他为人正派，不怕被人查。
这年轻人还算通情达理。
以前遇到的那些道士和尚，有的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妖物就喊打喊杀。
那样的人，落到他手里，下场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秋哥儿，去厨房看啥啊？”
王道士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你坐着喝茶就好，
我去去就回。”
顾一白迈步朝厨房走去。
无知者无畏！
王道士能安坐不动，
是因为他还没察觉到这家客栈的异常。
如果他也像顾一白一样发现了端倪，
恐怕也坐不住了。
“客官，我陪你一同走走。”
老黄跟上几步，“还不知客官尊姓大名？”
他对顾一白确实很感兴趣。
一个这般年纪的年轻人，
就算出身名门，按理说能修到道徒境界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顾一白却已晋升为法师，
甚至让他都感到一丝威胁。
换句话说，已有地师级别的战力。
这实在令人震惊。
他自己苦修数百年才成为妖将，
如今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类追上，
这也太打击妖心了吧？
“茅山弟子，顾一白。”
顾一白笑着自报家门。
“顾一白？
你是那位顾大师？”
老黄眼睛一亮，
终于明白为何在顾一白身上会感到压力了。
作为顶级炼器师，
他身上必然带着强大的法器。
一位拥有高级法器的法师，足以对妖将构成威胁。
“你知道我？”
顾一白怔了一下。
他最近的确声名鹊起，
在江湖中颇有名气。
若是个修行者认出他来，倒也不奇怪。
可现在连妖怪都知道他名字了？
这就有点夸张了。
“二十出头的法师、高级炼器师，当世人族年轻一代第一人，怎能不知？”
老黄咧嘴一笑。
屁股不自觉地晃了晃。
样子，显得有些可笑。
但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狗在讨好别人时，总是会摇尾巴。
这种天性，与生俱来。
虽然他已经修炼成了妖帅，却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从未改变。
“……”
顾一白沉默片刻，随即换了个话题，“老黄，你的原形是狗？”
“没错！”
“我弱小的时候，是跟在人身边的。”
老黄并没有因为被顾一白看出底细而恼怒，“我从小和主人一起长大。
后来，我得到了机缘，修成了妖怪。
而主人终究只是个凡人，寿数到了便走了。
和主人共处的那几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也正因为那段经历，我对人类社会了解颇深。
才被称作妖族中的‘人通’。”
“人通！”
顾一白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人通”，就相当于外国人中的“中国通”？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老黄会愿意出手帮助那些流民。
如果它小时候真是伴着人长大的，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他单方面的说法。
真假如何，还需进一步查证。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后厨。
后厨里，一个猪妖围着围裙，在那里忙碌。
这猪妖是个大妖，只化形了一半。
见老黄带着顾一白进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停下。
继续切着手中的牛肉。
厨房的架子上，挂着一头已经被割去大半的牛，还有几只被拔光羽毛的鸡、兔子。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老黄，外面的肉粥，是用牛肉和米熬的？”
“是的！
牛是在山里猎杀的野牛。
山中野兽多，肉不缺。
米是前面孙掌柜留下的，数量不多了。
买米要花钱。
肉却不需。
所以我让老朱多放了些肉，少放点米。”
老黄对此毫无愧意。
“你们不是妖怪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妖怪不是不喜欢人杀山里的动物？
怎么你们自己反倒动手？”
顾一白有些疑惑。
他对妖怪并不了解。
只知道，在这末法时代，对人类尚且不利，对妖怪更是艰难。
修行，本就是感悟天地的过程。
而如今，天地法则隐晦，众生悟道变得极为困难。
本来就比不上人类的妖，受到的影响更大。
因此，强大的妖怪越来越少。
整个妖族也在逐渐衰落。
大多妖怪躲入深山老林，远离尘世。
只有极少数的妖脉，仍与人间有所联系。
其中最着名的，便是东北的出马仙。
“对我们来说，走上修行路、开启灵智的妖，才是我们的同类。
那些普通的野兽，不过是我们口中的食物罢了！
有些妖怪不喜你们人类杀山中生灵。
那是因为你们夺了他的口粮。
并不是说，你伤害了同族。
当然，在妖界之中，也有异类。
这个情况，就另当别论。”
老黄缓缓开口，
为顾一白解开了心头的疑团。
“原来如此！
真是受益匪浅！”
顾一白点头称是。
这厨房眼下，暂时也没什么异常。
再结合老黄过往的经历来看，
他不过是看不得人间疾苦，
所以才想为那些困苦之人尽点绵薄之力。
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老黄是在做戏。
但那也无妨。
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
这个地方，顾一白会安排人暗中盯紧。
不过，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之前，还是得礼遇有加。
滋滋滋——
一旁，猪师傅已经将熟牛肉切好，正在烙饼。
顾一白便顺势谈起了老黄施粥的事情。
“老黄，依我看，你布施米粥救人，本是一件善事。
但是，用肉来煮粥，却并不妥当。”
“嗯？”
老黄疑惑地抬起头。
“在人类世界里，肉远比米珍贵……
外面那些流民，许多人落难之前，都难得吃上一回肉。
可你这里，却每日提供肉粥给他们。
前方的怒晴县，后方的鹅城，也在施粥，
但他们给的是普通的白米粥。
如果你这儿一直有肉粥喝，
你觉得，他们还愿不愿意继续往后面的鹅城去喝白米粥？
若不愿，
那你这里的流民便会越聚越多。
几十上百个流民，你们还能应付；
若是上千、甚至上万流民呢？
你能养得起吗？
到时人多了，你却没有足够的粥分发下去，
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升米恩，斗米仇啊！
这施舍之道，也是如此。
你给予太多、太好，反而适得其反。
毕竟，只能救一时之急，不能管一世之贫。
“这……”
老黄虽是妖物，也曾弱小时与人相处过一段日子，
但在思维方式上，终究与人不同。
此刻他也有些迷糊了。
我给他们吃得好些，
怎么反倒成了问题？
“那该怎么办？
如果不放肉，只煮白米粥，
我这点存米撑不了几天，
而且，也没钱再去买米。”
老黄心中顿感烦忧。
做件好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事不算大难题。
你先把肉粥换成白米粥。
过两天，我会派人送米过来，确保你这边熬粥所需。
你能帮他们一顿，已是仁义之举，
但你不可能供养他们一辈子。
所以，在给他们吃过饭之后，你就劝他们离开，
前往前面的鹅城。
那边有人会给他们安排工作，
让他们有活干、有工钱拿！
这样，他们靠劳动挣得报酬，再自己买吃的养活自己，
就能自力更生地活下去了。”
顾一白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中！”老黄点头，“不过，我可没钱买米！”
“放心！米免费送你！”
顾一白大笑。
这老黄，有点意思啊！
“行，反正你们茅山有钱！”
妖，向来不懂什么叫客气。
“呃……”
顾一白一时语塞。
在他还没下山之前，茅山还真谈不上多富足。
毕竟，真正的修行之人，对金钱一向看得不重。
只要够用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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