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总舵的废墟之上,弥漫着硝烟、尘埃与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断折的兵刃、破碎的砖瓦、以及那已然凝固发黑的斑斑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决斗的惨烈。
龙骧会的弟兄们正在王铁锚和几名头目的指挥下,紧张而有序地清理着战场。他们脸上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昂扬。收殓阵亡兄弟遗体时,动作庄重肃穆;对待漕帮俘虏,则毫不客气,稍有异动便拳脚相加。胜利者的姿态,已然分明。
凌绝独立于那截最高的断墙之上,江风猎猎,吹动他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凝结发硬的衣袍。他缓缓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拳,指骨关节处传来的轻微噼啪声显示着《幽冥血煞体》正在飞速修复着硬撼“辟邪灵镜”带来的损伤。内视之下,丹田内的那团幽冥煞气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精纯,与那股被强行炼化的“腐髓膏”毒力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使得他的气息愈发深邃难测。
他的目光越过脚下的废墟,扫视着渐渐恢复生息、却依旧暗流涌动的临江城。码头上重新出现了船只的桅杆,街市间也有了人影,但那种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对龙骧会这位新霸主的敬畏,依旧清晰地弥漫在空气之中。
“会长。”萧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脚步略显急促,脸上带着忙碌后的倦色,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初步清点完毕。我军阵亡三十七人,重伤二十一人,轻伤无算。阵亡弟兄的抚恤已按最高标准造册,重伤弟兄已全部送至苏姑娘的医馆和我们能找到的最好郎中处救治,只是这费用…”
他顿了顿,递上一份粗略的清单:“漕帮总舵库房几乎被搬空,仅剩一些笨重货物、部分地契和欠条。现银不足千两,远远不够抚恤和汤药开销。此外,接收漕帮各码头、仓栈、赌坊、妓馆等产业共计二十七处,但其中多处有破损,且需派人手接管维稳,每日人吃马嚼,也是一笔巨大开支。我们…我们快没钱了。”
凌绝默默听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周扒皮和谭峰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岂会留下大量现银资敌?龙骧会底子太薄,骤然吞下漕帮这块肥肉,消化不易,首先面临的就是银钱短缺的窘境。
“抚恤和汤药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更不能拖。”凌绝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从我们龙骧会自己的公账里支取,不够,我去想办法。告诉弟兄们,龙骧会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是!”萧砚重重点头,心中安定不少。凌绝的担当,永远是稳定人心的基石。
“俘虏情况如何?周扒皮和谭峰呢?”凌绝转向下一个关键问题。
萧砚面色一肃:“共俘获一百四十三人,已初步甄别,其中小头目以上十七人,多有劣迹。周长老…被发现死于后堂密室,是自缢,留下了一封遗书,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声称谭峰只是受他蒙蔽。”
凌绝冷哼一声:“倒是死得‘及时’。”他根本不信周扒皮有这种担待,这更像是被人逼着写下的保命符,或者干脆就是伪造。
“谭峰呢?”
“谭峰重伤昏迷,苏姑娘仔细检查过,”萧砚压低了声音,“他心脉被您拳力震损严重,内力尽废,即便醒来,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而且…苏姑娘说,他颅内似乎有淤血,伤及神魂,即便醒来,神智恐怕也…而且,在他身上,我们发现了这个。”
萧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肉色蜡丸,小心翼翼地道:“藏在他耳廓深处,极其隐蔽。捏碎后,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灰烬,遇风即散,看不出是什么。苏姑娘说,可能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自毁或传讯手段。”
凌绝接过那已空的蜡丸,指尖传来一丝极微弱的能量残留,阴冷而晦涩。他目光微凝,谭峰背后那“百晓生”师门的手段,果然诡秘莫测。谭峰的废掉和变傻,恐怕并非全是自己那一拳所致,更有可能是其师门预防机密外泄的冷酷措施。
“将他严密看管起来,找个僻静院落,请苏姑娘尽力医治,吊住他的命。或许…日后还有用。”凌绝将蜡丸收起,“那些俘虏,愿意归顺的,打散编入各队,由老人带着,严加看管考察。冥顽不灵、恶行累累者…你知道该怎么做,做得干净些,也算为临江城除害了。”
“明白。”萧砚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江湖规矩,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凌绝又陆续召见了石猛、王铁锚等核心头目。
石猛胸膛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依旧声若洪钟:“兄弟!咱们现在可是扬眉吐气了!弟兄们都想好好庆祝一番!是不是该摆他个三天流水席,让全城都知道咱们龙骧会的威风!”
凌绝拍了拍他的肩膀:“庆功宴要办,但不是现在。先把受伤的弟兄安顿好,把战死兄弟的后事风风光光地办了。让所有弟兄都知道,龙骧会重情重义,绝不会忘了任何一位为帮会流血流汗的兄弟。等一切安稳下来,我亲自为兄弟们庆功!”
石猛虽然粗豪,却也重情义,闻言重重一拍胸脯,随即疼得龇牙咧嘴“好!听兄弟的!俺这就去告诉弟兄们!”
王铁锚则更加务实,汇报了接收地盘的具体情况,遇到的零星抵抗,以及如何快速恢复码头运转的计划。凌绝仔细听取,并授权他全权处理,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临江城的商贸流通恢复正常,这是稳定人心的关键。
安排完内部事务,凌绝沉思片刻,对萧砚口述了安民告示的内容:
“以龙骧会之名,公告全城:此次临江城之祸,根源在于原漕帮长老周昆与奸人唐青勾结,私运剧毒,戕害百姓,嫁祸于我龙骧会。今元凶已诛,毒源已清。我龙骧会已寻得解药,将于城西、城南设点,免费发放,救治中毒乡亲。自即日起,龙骧会接管原漕帮一切码头、仓栈及合法生意,必将革除弊政,定立新规,保障商贸,维护街坊安宁。以往漕帮一切不公平旧例,尽数废除!若有借机滋事、扰乱秩序者,严惩不贷!”
这篇告示,既澄清了事实,安抚了民心,又宣告了龙骧会的接管和新政,软硬兼施。
告示一出,迅速由识字的弟兄誊抄多份,张贴于临江城各处要道。果然引起了巨大反响。免费发放解药的举动,尤其赢得了底层百姓的好感,而废除漕帮苛捐杂税的承诺,则让众多商户松了一口气,虽然对龙骧会依旧敬畏,但抵触情绪无疑减少了许多。
接下来的两日,凌绝几乎未曾合眼。他坐镇总舵,不断听取各方汇报,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有原漕帮余孽试图反扑的,有地痞流氓想趁乱捞好处的,有其他小帮派前来试探示好的…所有问题,都在他冰冷而高效的处理下迅速平息。
他更是亲自巡视了各大码头和主要街市,所到之处,龙骧会弟兄无不挺直腰板,神情狂热,而普通百姓和商户则纷纷避让,眼神复杂,敬畏有加。“煞星”凌绝的威名,伴随着他单刀平总舵的传奇,已然深入人心。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这日傍晚,萧砚再次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烫金请柬。
“会长,知府衙门派人送来的。李知府明日晚间在府衙设宴,邀请您过府一叙,共商‘临江安防与民生大计’。”
凌绝接过请柬,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细腻与烫金的凸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位李知府,在龙骧会与漕帮恶斗时隐身,在漕帮围攻龙骧会时纵容,如今见风头已定,龙骧会势大,便立刻摆出了官府的架子,要来“共商大计”了。无非是试探、敲打,以及最重要的——重新划分利益。
“回复知府大人,凌某明日必准时赴宴。”凌绝将请柬随手放在桌上,语气平淡。
“会长,此宴恐怕是鸿门宴…”萧砚担忧道,“官府态度暧昧,且我们刚刚经历大战,资金短缺,根基未稳…”
“我知道。”凌绝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正是因为我们根基未稳,才更要去。要让官府,让临江城所有看着我们的人知道,龙骧会站得住,也懂得怎么站。躲,是躲不过去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阿砚,你说,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是…钱粮?”萧砚迟疑道。
“是规矩。”凌绝缓缓道,“是我们龙骧会自己的规矩,也是让临江城各方势力,包括官府,都必须遵守的规矩。明日之宴,便是定这规矩的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意。
潜龙初跃,浅滩虽过,却已置身于更大的江河。风浪只会更急,暗礁只会更多。
但他无所畏惧。
喜欢从边城到江湖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从边城到江湖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