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京,天空高远,却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IUpt全球总决赛的余热尚未完全散去,姜知夏的名字连同她那场惊艳的演讲,在国内外物理圈的小范围内持续发酵。她回归了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但内心深处那根弦,却因“深蓝”传来的预警信息而绷得越来越紧。
她像一名潜伏的哨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减少了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出行路线更加规律且谨慎,对所有未经预约的联系都保持高度警惕。她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一篇关于量子退相干新模型的论文撰写中,这是她在IUpt报告基础上的深化研究,也是她为自己构筑的、最坚固的学术堡垒。她必须确保自己的研究成果无懈可击,以应对可能到来的、针对她学术诚信的攻击。
然而,风暴的来临,往往比预想的更加猝不及防,且方式更加刁钻。
十一月初,姜知夏受邀参加一个在国内某顶尖高校举办的、规格颇高的青年物理学者论坛。她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做一个二十分钟的专题报告。这本是一次常规的学术交流机会,姜知夏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论坛当天,会场座无虚席,嘉宾云集。姜知夏的报告被安排在下午,内容正是她近期深入研究的退相干模型。她穿着得体的正装,自信从容地走上讲台。灯光打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流利而清晰的阐述。
报告进行得很顺利,她的逻辑严谨,数据翔实,提出的新模型引起了台下不少专家的兴趣。互动环节,几位资深教授提出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姜知夏均能沉着应对,对答如流,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学术素养。
就在报告即将圆满结束,姜知夏微微松了口气的时候,台下后排,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记者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突然举手,得到主持人允许后,他站起身,没有提问,而是用一种看似礼貌实则尖锐的语气说道:
“姜知夏同学,你的报告非常精彩,模型也很有启发性。不过,我最近在浏览一些国际学术预印本网站时,偶然看到一篇来自海外匿名研究者的文章,其中提出的某个核心概念和数学工具,与你的模型基础部分有着惊人的相似度,但发表时间似乎早于你的IUpt报告和后续论文草稿。请问你对此作何解释?是否存在……未恰当引用的可能?”
话音落下,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知夏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知夏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直冲头顶!来了!果然来了!对方选择了这样一个公开的场合,用这种看似“学术质疑”实则阴险无比的方式发难!目的就是要当众摧毁她的声誉!
巨大的愤怒和一丝慌乱涌上心头,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迎着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声音清晰而稳定:
“这位先生,感谢你的关注。学术研究鼓励交流和质疑。不过,你提到的‘相似性’,需要非常严谨的比对才能确定。我所有的研究思路和推导过程,都有详细的笔记和实验数据作为支撑,并且在我的论文中进行了充分的阐述和引用。如果你方便,可以提供那篇预印本的具体链接或编号,我很乐意在会后与你以及各位专家一起,进行详细的、公开的对比和讨论,以澄清任何可能的误解。”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对自己工作的信心,也提出了公开透明的解决方式,将皮球踢了回去。
那名“记者”显然没料到姜知夏如此镇定,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呃……链接我一时记不清了,需要回去查一下。”
这时,台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开口了,语气温和但带着威严:“学术质疑是好事,但需要建立在确凿证据的基础上。姜同学的态度很端正。这件事,可以在会后通过正规渠道进一步核实。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
老教授的表态,暂时压制了场面。但姜知夏知道,毒刺已经埋下。那个所谓的“预印本”很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就是精心伪造的陷阱。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众多同行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一旦处理不当,谣言扩散,她的学术生涯将蒙上巨大的阴影。
报告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姜知夏强撑着得体的微笑,回答了后续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快步走下讲台。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双腿有些发软。她靠在后台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仍在狂跳。愤怒、委屈和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处理得不错。”
姜知夏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这个声音……她猛地转过身!
只见后台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挺拔的身形和周身散发出的、独一无二的清冷气息,姜知夏绝不会认错!
是江屿白!
他……他怎么会在北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让姜知夏大脑一片空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江屿白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露出那双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光亮起,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有赞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姜知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屿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她苍白而带着惊魂未定神色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好路过。”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缓和。
“路过?”姜知夏根本不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刚才的委屈和此刻巨大的冲击,让她情绪几乎崩溃,“你骗人!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
江屿白沉默地看着她,默认了。他确实是因为截获了针对这次论坛的潜在攻击情报,才不惜冒险,动用特殊渠道,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这种阴险的算计。
看到他的沉默,姜知夏的眼泪终于决堤。“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
看着她流泪的样子,江屿白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掉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僵硬地停在了空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
姜知夏看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中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委屈、担忧和不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凉意和淡淡烟草味的胸膛里!
“江屿白……我好想你……我好害怕……”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放声痛哭起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瞬间土崩瓦解。
江屿白的身体在她扑上来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悬在空中的手,停滞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缓缓落下,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他的手臂起初有些僵硬,但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脆弱和依赖,那僵硬渐渐融化,变成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拥抱。
他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灵魂。这个拥抱,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漫长的分离和误解,隔了无数的担忧和恐惧,此刻,却真实得让人想落泪。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沙哑地低语,“我来晚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姜知夏心中所有的闸门。她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所有委屈和不安都哭出来。江屿白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用他沉默的方式,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撑。
后台狭小的空间里,昏暗而安静,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外界的纷扰、潜在的威胁、未解的谜团,似乎都暂时远去。此刻,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历经磨难后,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姜知夏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她依旧赖在他怀里,舍不得离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江屿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没事了。那个预印本,是伪造的。源头已经处理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姜知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
江屿白看着她,眼神复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安全了。”
他的避而不答,让姜知夏心中刚刚升起的暖意,又掺入了一丝凉意。他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吗?他还是要把她排除在外吗?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愤怒和失望。经历了刚才的惊魂一刻,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拥抱和保护,她忽然明白,他的隐瞒,或许有他无法言说的苦衷。她能感觉到,这个拥抱里蕴含的情感,是真实而沉重的。
“你……还会走吗?”她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祈求。
江屿白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嗯。很快。”他不能久留,他的出现本身就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姜知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起。她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手,后退一步,擦干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我知道了。你……要小心。”
她没有再追问,没有哭闹,只是用最简短的话语,表达着她的理解和支持。这种突如其来的成熟和懂事,让江屿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你也是。”他低声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照顾好自己。等我。”
“等我”这两个字,像一句承诺,重重地敲在姜知夏的心上。她用力点头:“嗯!”
这时,后台入口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论坛的工作人员和即将上台的下一场报告人。江屿白眼神一凛,迅速压低帽檐,深深看了姜知夏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台的阴影中。
姜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怀里还残留着他拥抱的余温,心中百感交集。这次突如其来的重逢和拥抱,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强光,驱散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前行的方向。
她知道,风暴远未结束,甚至可能因为江屿白的这次现身而变得更加猛烈。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个她以为已经远去的少年,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后台的拥抱,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份无声的契约。它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让两颗漂泊的心,重新找到了连接的方向。未来的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们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也拥有了继续并肩前行的勇气。
尘埃,或许永远无法完全落定。但只要心中有光,有彼此,便无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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