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夜晚，灯火辉煌，却照不进姜知夏心底那片因被监视而泛起的寒意。她删除了那封带着警告意味的匿名邮件，清除了所有痕迹，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恐惧依旧存在，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但一种更加坚硬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土壤中生根发芽——那是决心，是愤怒，是一种绝不低头的倔强。
IUpt全球总决赛的银牌，此刻安静地躺在房间的书桌上，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它代表着荣誉和认可，但也像一枚勋章，标记着她正式踏入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舞台。她知道，从她决定在演讲中抛出那个试探性的猜想开始，她就再也无法退回安全的阴影里了。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安全的网络通道。她没有试图去追踪那封匿名邮件的来源，那无疑是徒劳的，甚至会暴露自己。 Instead, she did something she had been preparing for weeks. 她登录了一个通过层层加密和跳板建立的、完全匿名的虚拟身份，开始系统地、有条不紊地整理和备份她从各个渠道（包括那份“泄露”文件、公开学术资料、以及她自己的研究笔记）获得的、所有与“普罗米修斯”项目可能相关的信息碎片。她不是要攻击，也不是要泄露，而是要为自己建立一座知识的堡垒，一个只有她自己能进入的、关于那个遥远世界的信息库。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她未来可能用来理解甚至帮助江屿白的唯一资本。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姜知夏毫无睡意，她换上一身运动服，悄无声息地离开酒店，沿着清晨冷清的街道慢跑。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她需要思考，需要规划下一步。德国的比赛结束了，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 * *
与此同时，瑞士苏黎世。
“普罗米修斯”项目核心实验室遭遇的蓄意破坏事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在整个团队和相关的保密体系中引发了剧烈的余震。虽然最严重的危机被江屿白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化解，避免了灾难性的后果，但造成的损失和暴露出的安全漏洞，让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项目被紧急叫停，进入全面的安全审查和损失评估阶段。实验室被封锁，所有成员接受了严厉而漫长的隔离审查和问询。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江屿白作为事件发生时身处核心位置、并且采取了关键应对措施的人，自然成为了审查的焦点。他连续几天被轮番问话，问题细致到令人发指，反复盘问他发现异常的过程、采取行动的动机、以及他所使用的那个非标准应急程序的来源。
江屿白始终保持着极致的冷静和配合。他隐去了自己通过特殊渠道察觉到潜在威胁的细节，将一切归结为对数据流的敏锐直觉和临场应变。关于那个冒险的操作程序，他解释为是自己平时进行理论推演时构想的多种极端情况预案之一，只是恰好派上了用场。他的逻辑清晰，态度坦然，加上他过往无可挑剔的表现和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功劳，最终让审查小组采信了他的说辞。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天他是如何度过的。身体上的疲惫尚可支撑，但精神上的压力几乎达到了极限。每一次问询，都是一次对意志力的考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所有可能牵连到姜知白或暴露其他秘密渠道的信息，每一句话都要在脑中反复斟酌。夜晚，他独自躺在临时安排的隔离宿舍里，失眠症更加严重，闭上眼睛就是实验室警报闪烁的红光和濒临崩溃的数据曲线，以及……姜知夏最后那个平静而绝望的眼神。
审查暂时告一段落，但项目无限期搁置，团队人心惶惶，前途未卜。江屿白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公寓，但仍处于严密的保护性监控之下。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吃饭、睡觉（如果能睡着的话）、阅读被允许接触的非涉密资料。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和活力都在那场危机中燃烧殆尽了。
这天深夜，他无法入睡，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他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哥哥江屿辰之前发来的、关于姜知夏在IUpt获奖的新闻链接。
他一张张地看着那些抓拍的照片：她在演讲台上自信从容、光芒四射；她在答辩环节与评委交锋时沉着冷静、对答如流；她在领奖台上手捧奖牌，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他麻木的心上，带来一种混合着剧烈骄傲和尖锐刺痛的复杂感受。
他放大其中一张领奖后的合影，目光久久停留在姜知夏的脸上。几个月不见，她瘦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青涩褪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静和坚定。那种光芒，不再是被他庇护下的微光，而是她自己燃烧产生的、足以照亮他人的星辰之光。
“她不需要我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绝望的自嘲，“她走得很好，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没有我，她只会飞得更高，更安全。”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一直以为，推开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现在，看着她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熠熠生辉，他才痛苦地意识到，他的“保护”，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傲慢的误解，一种基于自身恐惧的、自私的禁锢。她本就是这样耀眼的存在，他的远离，反而阴差阳错地促使她爆发出了更大的潜能。
那他的坚持，他的牺牲，他独自承受的这一切，又算什么？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吗？
巨大的虚无感和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也许哥哥是对的，也许父亲是对的，他这样的人，注定只能独行，靠近谁，就会给谁带来不幸。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极其微弱、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特定频率的震动。这不是普通的通讯请求，而是最高等级紧急情报的提示音，来自一个他以为早已沉寂的、单线联系的绝密渠道。
江屿白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这个渠道，只有在关乎项目存亡或他个人面临极端致命威胁时，才会被激活！难道……对方还有后手？审查发现了什么？还是……知夏出了什么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那条加密信息。信息极其简短，只有一行代码和一个坐标。代码代表最高紧急等级，坐标指向苏黎世城中一个绝对安全、用于极端情况下接头的物理位置。
没有说明，没有原因。但江屿白的心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是项目？还是……她？！
对姜知夏安危的担忧，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什么自我怀疑，什么虚无绝望，全部被最原始的、想要确认她安全的冲动所取代！他不能让她出事！绝对不行！
他猛地站起身，因久坐而麻木的双腿一阵踉跄。他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防卫装置。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所有的疲惫和颓废在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公寓周围的监控点，如同幽灵般融入了苏黎世深夜的街道。寒风凛冽，吹在他脸上，却让他更加清醒。他按照坐标的指示，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来到了位于利马特河畔的一座古老桥洞下的阴影里。
那里，早已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等候。对方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但江屿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经过严格训练的特有气息。
“情况？”江屿白压低声音，用事先约定好的暗语问道。
黑影没有废话，直接递过来一个轻薄如纸的加密信息存储器。“最新截获的情报。对方……调整了策略。目标优先级发生变化。”黑影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江屿白接过存储器，指尖冰凉。“哪个目标？”他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黑影沉默了几秒，然后吐出了两个让江屿白血液几乎冻结的字：
“姜知夏。”
轰——！
江屿白的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是她！他们真的把目标对准了她！是因为她在IUpt上的表现？还是因为……自己之前那些愚蠢的、试图保护她的举动，反而画蛇添足，引起了对方更深的注意？！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海啸般将他吞噬！他以为自己推开她是在保护她，却没想到，正是他的远离和沉默，让她独自暴露在了聚光灯下，成了更醒目的靶子！
“具体内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情报显示，对方正在评估她的……潜在价值。以及，通过她……影响你的可能性。威胁等级，上调至最高。”黑影言简意赅，“建议：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切断一切潜在关联。或者……改变策略。”
改变策略？江屿白握紧了手中的存储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切断关联？他试过了，结果却更糟！那么……剩下的选择……
一个他从未敢深思的、极其危险的念头，在这一刻，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也许……他一直以来都错了。真正的保护，不是将她推开，让她独自面对风雨；而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下所有的明枪暗箭！强大到让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都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退缩和隐藏，换不来安全，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唯有直面威胁，展现出足以震慑对手的力量和决心，才有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违背他一直以来被灌输的“隐匿”原则，却在这一刻，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深深扎根在他的心中。
他抬起头，望向黑影，黑暗中，他的眼神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光芒。
“告诉上面，”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计划变更。我接受‘冥王星’方案的启动权限。”
黑影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决定感到意外。“你确定？那个方案……成功率不足三成，失败即意味着……”
“我确定。”江屿白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执行命令。”
“……明白。”黑影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屿白独自站在冰冷的桥洞下，利马特河的河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他握紧手中的存储器，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握住了自己命运的钥匙，也握住了……她的。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慕尼黑在那个方向。他知道，此刻的她，或许正在为新的目标而努力，或许正在睡梦中，对即将降临的风暴一无所知。
“对不起……”他对着虚空，低声说，声音沙哑而痛苦，“还是把你卷进来了。”
但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迷茫和退缩，只有一种背水一战的坚定和……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推开你了。”他轻声自语，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你。哪怕……坠入深渊。”
他转身，大步走入黑暗中，背影决绝而孤独，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力量。
远在慕尼黑的姜知夏，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对发生在苏黎世深夜的这场决定她命运转折的会面，一无所知。但命运的齿轮，却已因江屿白这个石破天惊的决定，而开始了疯狂的转动。
她是他的星星，曾经他只想遥望，生怕自己的黑暗沾染了她的光芒。但现在，他决定踏入泥沼，哪怕浑身污秽，也要成为守护这颗星辰的、最坚硬的屏障。
黑夜漫长，但黎明终将到来。而为了黎明，有些人，选择先拥抱最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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