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月光下的“窥见”，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彻底改变了姜知夏和江屿白之间相处的底色。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如同暗夜里破土的新芽，无声，却充满了生命力。
第二天回到学校，姜知夏再次看向那个靠窗座位时，心情已截然不同。江屿白依旧是那副懒散的姿态，趴在桌上，仿佛昨夜那个在灯下苦读的身影只是她的幻觉。但姜知夏不再感到困惑或失落。她知道，那冰冷的外壳下，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了然，几分心疼，和一种沉静的耐心。
她不再试图去“打扰”他，也不再因为他的沉默而焦虑。她只是像往常一样，认真听课，记笔记，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但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时刻捕捉着来自他方向的任何细微动静。
她注意到，当她因为一道难题而微微蹙眉时，他搭在桌沿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一下；当她被老师点名回答出一个精彩的问题时，他沉睡的姿势会有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甚至当她偶尔“不小心”将橡皮滚落到他椅子附近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无视，而是会在她弯腰去捡之前，用脚尖极其轻微地将橡皮拨回她能够到的范围。
这些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互动，成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解读的密码。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我知道你知道”，“我允许你知道”。
这种心照不宣的状态，让姜知夏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和满足。她仿佛拥有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冰山不再寒冷，沉默也不再是距离。
期末考试的压力与日俱增。各科老师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试卷和复习资料像雪片一样飞来。班里气氛凝重，连最活泼的苏晓都收敛了许多，整天抱着书本啃。
这天数学课，老师讲解完一套难度极高的模拟卷后，宣布了一个消息：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计划在寒假组织一个为期十天的“尖子生特训营”，针对有潜力冲击顶尖大学的学生进行强化培训，名额有限，需要综合成绩和竞赛表现双重筛选。
消息一出，教室里响起一阵骚动。能进入特训营，意味着半只脚踏入了名校门槛，是无数优等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姜知夏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列，数学竞赛也拿过奖，入选的希望很大。这确实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旁边。
江屿白不知何时醒了，正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听着老师的讲解。当听到“特训营”三个字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神里甚至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
姜知夏心里微微一动。以他真实的水平，这种高中级别的特训营，恐怕真的如同儿戏吧？那他……会参加吗？她忽然有些在意。
下课后，班主任把几个有希望入选的同学叫到办公室，详细说明了特训营的安排和选拔标准，其中就包括姜知夏。从办公室回来，姜知夏手里多了一份厚厚的申请表格。
她坐回座位，看着表格上需要填写的各项信息和需要准备的证明材料，感觉压力不小。正当她凝神思考时，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不耐的咂舌声。
是江屿白。他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表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重新趴回桌上，用后脑勺对着她。
那声咂舌，不再像以前那样让姜知夏感到刺痛或委屈。她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别的意味——是不屑？还是……某种不赞同？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澜。他是不希望她去吗？为什么？
放学后，姜知夏和几个同样有意申请特训营的同学一起讨论着准备材料的事情。大家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信息。
“听说这次特训请的都是名校教授，机会太难得了！”
“是啊，要是能选上，说不定就能拿到推荐信呢！”
“姜知夏，你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我们一起加油啊！”
姜知夏笑着应和着，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排，江屿白的位置已经空了。他总是这样，第一个离开。
她收拾好书包，独自走出教学楼。深冬的傍晚，天色暗得早，寒风凛冽。她裹紧了围巾，朝着校门走去。
走到那条熟悉的后巷附近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巷口昏暗的路灯下，倚着墙站着一个身影，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的光，在寒风中明灭。
是江屿白。他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在那里抽烟。
姜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犹豫着是直接走过去，还是绕开。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江屿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薄薄的夜色，落在她身上。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姜知夏鼓起勇气，没有避开，也没有加快脚步，而是维持着原来的速度，一步步朝他走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在寒风中微微发烫。
当她走到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时，江屿白忽然动了。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随手弹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他直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快。他走得很慢，仿佛在……等她？
姜知夏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跟上他。
她没有再多想，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昏暗寂静的巷子里。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里回响，交织在一起。
他没有回头，她也没有试图并肩。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两个陌路人，却又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
走到巷子中段一个废弃的报刊亭旁，江屿白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铁皮亭，目光再次落在跟上来的姜知夏脸上。
巷子里很暗，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来的一点微光。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像蛰伏的兽瞳。
姜知夏也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心脏狂跳，等待着，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地对峙着。
终于，江屿白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冬夜的寒意，却不再有以往的冰冷刺骨，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沙哑和凝重。
“那个特训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没必要去。”
姜知夏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她屏住呼吸，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然而，江屿白却没有解释。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沉重和……一丝极淡的担忧？
“为什么？”姜知夏忍不住问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屿白移开视线，望向漆黑的夜空，喉结滚动了一下。“浪费时间。”
又是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姜知夏心里有些着急，追问道：“怎么会浪费时间？那是很好的机会……”
“对你来说，是。”江屿白打断她，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们的水平，教不了你更深的东西。只会用固定的套路，束缚你的思维。”
姜知夏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来否定特训营。这不像是一个“学渣”该有的评价，这更像是一个……站在更高处的俯瞰者，给出的冷静判断。
“可是……”姜知夏还想争辩，比如推荐信，比如平台机会。
“没有可是。”江屿白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想走得更远，靠的不是那种地方。”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姜知夏心上。她看着他黑暗中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是在否定她的能力，恰恰相反，他是在用他独有的方式，肯定她拥有超越那个平台的潜力！他是在告诉她，她的舞台，应该更大！
一股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震撼，涌遍她的全身。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屿白看着她怔忪的样子，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他不再多说，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信不信由你。”
然后，他再次转身，迈开步子，这一次，脚步快了许多，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
留下姜知夏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冬夜里，手里紧紧攥着书包带子，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用他的方式，给了她最关键的指引和……信任。他相信她可以靠自己走得更远，而不是依赖那个看似光鲜的跳板。
这种“心照不宣”的信任和期许，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姜知夏站在原地，看着江屿白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寒风依旧凛冽，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她知道，关于特训营，她已经有了答案。
而她和江屿白之间，那层最后的薄冰，似乎也在这黑暗巷子里的简短对话中，彻底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建立在彼此秘密和独特认知基础上的、更加牢固和深刻的联结。
无声，却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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