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山泉铺,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尘土,只剩下山风穿过古寺檐角的呜咽,和远处成渝公路上偶尔传来的夜行车马铃铛声。
陈宇整理了一下略显宽大的军装,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朝着模范连驻扎的街东头走去。大佛寺仓库到谢德贵的连部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沿途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一两家饭馆还透出昏黄的灯光,伙计打着哈欠在收拾门板。
谢德贵的连部设在一处相对宽敞的院落里,原是山泉铺一个乡绅的宅子,如今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哨兵,比起仓库排那几个无精打采的兵,明显多了几分精气神。
“陈排长!”哨兵显然认得他,利落地敬了个礼,虽然动作不算标准,但声音洪亮,“连长吩咐过了,您直接进去就行!”
陈宇点头回礼,迈步走进院子。堂屋里点着两盏明亮的油灯,一张八仙桌上摆着几样菜:一大碗切得厚厚的深色腊肉,油光锃亮;一碟炸花生米;一盆看不出内容的杂烩汤;还有两个粗瓷酒碗和一坛开了封的包谷酒。
谢德贵早已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灰布衬衫,袖子卷到肘部,正拿着两根筷子撬腊肉皮上的毛,见陈宇进来,咧嘴一笑:“来得正好!这龟儿子腊肉硬得能硌掉牙,正好下酒!”
“谢大哥破费了。”陈宇笑着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屋内陈设。比起自己那边家徒四壁的排部,这里显然阔气不少,虽然也简陋,但桌椅齐全,墙角甚至还堆着几个崭新的麻袋,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破费个锤子!”谢德贵大手一挥,拿起酒坛就给两个碗倒满了酒,浑浊的酒液散发着浓烈的辛辣气息,“都是过路老客‘慰劳’弟兄们的。老子沾光,你也沾光!来,先走一个,给你娃压压惊!”
两人碰碗,陈宇学着谢德贵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到胃里,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谢德贵见状放声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背,“瓜娃子,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酒量都退步咯!以前你娃可是能跟老子对吹半坛不倒的!”
陈宇只能苦笑,心中暗骂这原主的身体什么破毛病。他赶紧夹起一块腊肉塞进嘴里,咸香坚韧的肉质勉强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几碗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油灯的光芒在两人脸上跳跃,映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兄弟,你这回可是把老子吓得不轻。”谢德贵抹了把嘴边的酒渍,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认真,“你说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哥哥我在这山泉铺,找谁说话去?找那帮就知道伸手要东西的龟孙?”
陈宇心中一动,顺着话头叹了口气:“唉,也是兄弟我不小心。谢大哥也知道,我那摊子事,看着清闲,实则烦心。上头就知道发东西下来,也不管我那儿到底有几个人手。名义上一个排,哼……”
他故意停顿,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做出郁闷状。
“嘿!你娃还好意思说!”谢德贵眼睛一瞪,用筷子点着他,“你那一个排吃多少空饷?当我不知道?老子一个连,堂堂模范师的主力连,花名册上一百多号人,能扛枪跑山的,满打满算也就八十来个!上峰来点验,还得临时从镇上拉几个脚夫来充数!你小子倒好,一个排就十几号人,守着那么大个仓库,油水比老子都足!”
陈宇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名义上一个排三十多人,实际只有十几个兵,剩下的名额军饷,恐怕大半都落入了原主,以及那位从未露面的后勤参谋,甚至更上面人的腰包。自己这个排长,就是个看库房兼做假账的。
他脸上立刻露出“你懂的”苦笑,压低声音:“谢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点儿家底,全指望着这点差事糊口呢。家里老头子花了那么多大洋才给我谋了这个位置,总不能亏本不是?再说了,上面那位‘周参谋’,一年到头不见人影,可该分的那份,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啊。”
他根据记忆,小心翼翼地把那位挂名后勤参谋抬了出来。这位周参谋据说是军需处长某房小妾的远房表亲,挂个名吃份干饷,根本不来这穷山沟。
“周扒皮?”谢德贵嗤笑一声,显然也知晓内情,“他也就剩个名了!屁事不管,就知道分钱。说起来,你那边现在连个能做账的都没有了吧?老文书年前病退后,上面就一直没补人,就你小子自己兼着?能搞得转?”
“凑合吧,反正进出都有单据,慢慢熬呗。”陈宇含糊道,心里却想,原来连文书都没了,这烂摊子真是够可以的。
“所以说,你小子命大,摔一下没死成。”谢德贵再次倒满酒,“好好干着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这么个肥差,多少人眼红着呢!你们资阳陈家,虽说是个地主,但也没多大势力,别让人逮着把柄给撸了。”
资阳陈家,小地主。陈宇默默记下了这个背景。原来是家里花钱捐的官,买了个油水足又相对安全的后勤职位。
“谢大哥说的是。”陈宇举碗敬酒,“以后还得靠大哥多照应。库里要是有什么‘报废’‘损耗’,肯定先紧着大哥这边的弟兄。”
“哈哈哈!好说!好说!”谢德贵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兄弟你放心,在这山泉铺,有老哥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谁敢找你麻烦,就是找我谢德贵的麻烦!”
两人推杯换盏,又聊了些军营里的琐事,骂了骂抠门的上峰,抱怨了一下越来越差的补给。从谢德贵略带醉意的牢骚里,陈宇大致摸清了他这个连的底细:装备以老套筒和川造步枪为主,轻机枪只有两挺川造启拉利机枪,子弹紧缺,士兵军饷拖欠是常事,全靠这点“外快”和沿途稽查的“孝敬”维持着。
酒至半酣,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谢德贵已是满面红光,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兄…兄弟!听哥一句劝…这年头,手里有枪有粮,才是硬道理!别的…都是虚的!你…你那仓库,就是金山银山…也得有命守才行…以后机灵点…该捞捞…该打点打点…才能…长长久久…”
陈宇扶着桌子站起来,也装作醉意朦胧:“谢大哥的金玉良言,兄弟…记下了!今晚多谢款待,兄弟…先回去了…”
“狗…狗剩!死哪去了!送…送陈排长回去!”谢德贵朝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那个叫狗剩的勤务兵赶紧跑进来,搀住陈宇。
走出谢德贵的连部,山风一吹,陈宇的酒意醒了大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又望向黑暗中自己那座寂静的大佛寺仓库。
名义上一个排,实际十几个兵,一个吃空饷的上司,连文书都没有。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而他的“好友”谢连长,手下虽有近八十号能战之兵,却也装备低劣,军心不稳,靠着歪门邪道维持。
乱世之象,已现端倪。
他深吸一口气,对勤务兵摆摆手:“我自己能回去,你照顾好谢连长。”
说完,他独自一人,踏着冰冷的月色,朝着那座既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也可能是他的埋骨之地的古老寺庙走去。
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作响,那后面,那后面,是堆满了被服装具和粮食的仓库,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未知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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