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血海,暗红近黑。
每一次挣扎都像是从凝固的油脂里拔出深陷的腿脚,粘稠的血浆淤泥带着亿万亡魂沉淀的怨憎与诅咒,冰冷地缠绕、侵蚀。骸骨在脚下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高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和腐烂的恶臭,肺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摩擦。
“呃啊…” 喉咙里滚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嘶鸣。左肩的伤口在污秽能量的浸泡下,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诅咒,阴冷滑腻的触感缠绕着识海,无数怨毒的呓语在耳边尖叫、哭嚎,试图撕碎他的意志,将他同化为这无边血海的一部分沉渣。
沉沦,是这里唯一的归宿。
但高峰的眼眸深处,一点冰冷的火焰在跳动。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五指如同从泥潭里拔出的枯枝,掌心向上。识海中,《枯荣经》那枚融合了枯寂星煞与玄阴之力的符文骤然亮起,灰白色的光芒在污浊的识海中开辟出一片摇摇欲坠的清明。
“吞!”
意念引动,枯荣符文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旋转起来。
轰!
周遭粘稠的血海淤泥猛地一滞,随即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搅动。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污秽能量,夹杂着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灰黑诅咒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入高峰的掌心,顺着经脉,蛮横地冲向那枚枯荣符文!
“噗——!”
高峰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污血。那血液离体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在淤泥表面扭曲蠕动了一下,才不甘地融入其中。
剧痛!比万蚁噬心更甚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污秽能量被枯荣符文强行转化,生成一股更加粘稠、更加阴冷、散发着浓郁死寂与不祥气息的暗红色枯荣煞力。这力量狂暴无比,所过之处,高峰自身原本坚韧的经脉如同被强酸腐蚀,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带来撕裂般的灼痛。血肉骨骼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股新生的、污秽的力量撑爆、同化。
这是饮鸩止渴!
每一次转化,都是在向深渊滑落一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这污秽煞力的冲刷下,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正在飞速消融。寿元的空虚感从未如此强烈,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暮气。
但,这力量,是此刻唯一能推动他在这绝望泥沼中前行的柴薪!
“东北…百里…” 识海中,冰魄魂印传递的意念微弱却清晰,如同风中的残烛。幽魂骨灯悬浮在他身前尺许,灯焰摇曳不定,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染上了一层浑浊的血色,但核心一点暗青依旧顽强。正是这一点暗青,投射出一道细如发丝、却异常凝实的灰白灯影,穿透重重污秽血雾,坚定地指向东北方向。
那是“净血礁”的方向,是这无边绝望中唯一的光标。
高峰咬碎了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猛地将那股新生的、污秽的暗红枯荣煞力贯注双腿!
“起!”
一声低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整个人如同从泥沼中弹射而出的箭矢,猛地向前窜出数丈。代价是左腿传来一声轻微的骨裂声,皮肤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暗红血丝。
沉!粘稠的血浆淤泥带着恐怖的吸力,疯狂地将他向下拖拽。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每一次拔腿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血肉。污秽的诅咒能量无孔不入,试图冻结他的思维,瓦解他的意志。幻象丛生——慕容雪苍白的面容在血雾中浮现,带着哀伤;守墓老鬼的狞笑在耳边回荡;血瞳厉锋怨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死死锁定着他。
“滚开!” 高峰双目赤红,识海中的枯荣符文疯狂运转,以更快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污秽,转化为狂暴的力量推动自己。更多的暗红血丝爬上他的皮肤,甚至开始侵蚀他的眼角,视野边缘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翳。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头只知杀戮与吞噬的污秽怪物。
百里之途,在平地上不过转瞬。在这污秽血海,却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轮回。
不知挣扎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不断累积的创伤和识海枯荣符文的疯狂运转在提醒他代价的沉重。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本能驱使着身体,追随着那一点灰白的灯影。
终于!
前方浓得化不开的污秽血雾,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并非视觉上的清晰,而是一种感觉——令人窒息的污秽诅咒洪流中,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一丝稀薄到近乎虚无的“洁净”气息。
灰白的灯影骤然变得明亮了几分,直指那“缝隙”的中心!
高峰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榨干经脉中最后一丝污秽煞力,甚至不惜再次引动枯荣符文,强行压榨出十年寿元所化的本源枯寂之力!
“给我…过去!”
他嘶吼着,身体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残影,硬生生撞破前方粘稠的阻力,朝着灯影指引的终点,狠狠扑去!
哗啦!
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沉重粘滞的吸力骤然消失大半。高峰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摔落。触感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淤泥,而是坚硬、冰冷、带着奇异粗糙感的岩石。
他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是一块突兀矗立在无边污秽血海中的礁石。
礁石不大,方圆不过十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冲刷的灰白色,与周围暗红近黑的血海形成刺眼的对比。礁石表面布满了玄奥而古朴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礁石本身在漫长岁月中抵抗血海侵蚀、净化污秽所形成的天然道痕。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清凉气息,正从这些纹路中缓缓散发出来,艰难地驱散着周遭企图重新合拢的污秽血雾。
这便是“净血礁”!血海中的孤岛,绝望中的喘息之地。
高峰贪婪地呼吸着那稀薄的清凉气息,如同久旱逢甘霖。体内狂暴的污秽枯荣煞力在这微弱净化的气息抚慰下,竟出现了一丝极其难得的平复迹象,侵蚀的速度也减缓了许多。识海中疯狂尖叫的怨毒呓语,也被削弱了大半。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寒意。
礁石中央,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矗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材质与礁石同源,却更加古老、沧桑,仿佛凝聚了归墟之海的万古孤寂。碑身布满裂纹,许多地方已经风化剥落。碑面上,刻着三个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其磅礴悲怆意境的古老道文——非此界之字,但其中蕴含的“魂”、“归”、“泣”的意念,却直接冲击着高峰的心神。
万魂归泣碑!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不甘、绝望的宏大意志,如同潮水般从残破的石碑中弥漫开来,与礁石本身的微弱净化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悲凉而沉重的场域。仅仅是靠近,就让人神魂悸动,几欲落泪。
但真正让高峰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石碑之下。
在那“万魂归泣碑”的基座旁,靠着冰冷的石碑,盘膝坐着一具……不,是半具骸骨。
骸骨的下半身已然彻底石化,与礁石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上半身则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脊椎挺得笔直,头颅微仰,空洞的眼眶“望”着上方永恒污浊的血海天穹。骸骨的骨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历经万载污秽冲刷而不朽,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却又死寂绝望的气息。
骸骨的右手,五指深深抠进身下的礁石里,仿佛在临死前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或执念。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死死地按在自己空洞的胸膛位置——那里原本应该是心脏所在之处。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骸骨按着胸膛的左手指骨缝隙间,在它空洞的胸腔内部,并非虚无。
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团……光。
一团微弱、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散发出让高峰识海中幽魂骨灯剧烈震颤、让《枯荣经》符文疯狂预警的——幽蓝冰焰!
那冰焰的气息,与冰魄玄莲灯同源!甚至,与沉眠于他识海中的冰魄魂印,隐隐呼应!
骸骨的姿态,像是在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残存的一点本源,或者说,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连同这团幽蓝冰焰,一起封禁、守护在了自己早已失去心脏的胸膛之内!
“这…这是…” 高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他识海中的冰魄魂印,此刻不再是传递指引,而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不再是悲伤或眷恋,而是纯粹的、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悲恸与滔天恨意!这股强烈的意念冲击,甚至让重伤虚弱的高峰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魂印剧烈闪烁,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饱含无尽悲愤与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泣血的呐喊,狠狠撞入高峰的神魂深处:
“扫…叶!!!”
轰!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高峰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翠微观的守护者?玄冰棺前冰魄魂印传递信息中那个“既是背叛者,亦是守护者”的矛盾存在?那个用玉磬击退天穹血瞳、指引他来到翠微观的老道?
眼前这具在归墟血海孤礁上,以残躯守护幽蓝冰焰、死状凄厉绝望的骸骨…难道就是…扫叶道人?!
他为何会死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他胸膛里那团与冰魄同源的幽蓝冰焰又是什么?冰魄魂印为何会对此地、对此骸骨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恨意?那句泣血的“扫叶”是控诉,还是呼唤?
净血礁的微弱庇护,此刻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只有比污秽血海更深沉的谜团、更冰冷的寒意,以及那具骸骨空洞眼眶中仿佛跨越万古、依旧凝固的绝望与质问,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高峰的咽喉。
幽魂骨灯悬浮在他身侧,灯焰中的那点暗青急速闪烁,与残碑下的幽蓝冰焰,产生了某种危险而诡异的共鸣。归墟血海的污秽浪潮,在礁石外围汹涌咆哮,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将这一人、一碑、一骸骨、两盏残灯,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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