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诺》的拍摄进行到一场重头戏。萧承煦经历重大变故,内心郁结难舒,独自一人于深夜站在空旷的宫殿廊下,望着寂寥的月色,背影萧索,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压抑。
这场戏情绪内敛,全靠眼神、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来传递人物内心的波涛汹涌。对演员的表演功力要求极高。
傅诗淇换好戏服,站在片场布置好的廊下。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轮廓。现场安静下来,导演示意开机。
傅诗淇缓缓抬起头,望向布置出来的、模拟月夜的冷色光效。他的眼神起初是空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疲惫的躯壳。但渐渐地,那空洞里开始渗入一丝极细微的痛楚,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啃噬着心脏。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不是剧烈的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处排遣的郁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节微微发白,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线也显得格外清晰。那不是外放的愤怒或哀伤,而是一种向内收缩的、几乎要将自身吞噬的孤寂感。他站在那里,明明身处繁华宫殿,却仿佛被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近期那种被宋玖无形疏远、想靠近却又被礼貌挡回、烦躁郁闷却又找不到出口宣泄的憋闷感,在此刻异常清晰地涌上心头。那种想要问个明白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觉得对方可能随时会抽身离开(即使只是他的误解)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和失落……所有这些复杂的、陌生的私人情绪,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合法的宣泄渠道,汹涌地注入到了萧承煦这个角色之中。
他的表演,因此带上了一种异常真实而复杂的层次感。那不仅仅是演技,更掺杂了他本人近期切身体会到的困惑、不解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在意。
导演在监视器后紧紧盯着,眼神越来越亮。
终于,导演喊了一声:“过!”
现场凝滞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灯光师、摄影师都松了口气。
导演激动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傅诗淇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太好了!成毅!就是这个感觉!萧承煦此刻的孤独和压抑,不是流于表面的悲伤,而是这种更深层的、无处诉说的、甚至带点自我禁锢的郁结!你抓得太准了!眼神里的东西非常丰富!有层次!太好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傅诗淇听着导演的夸赞,缓缓从角色情绪中抽离。他脸上没什么喜悦的表情,反而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份被盛赞的“精彩表演”里,掺杂了多少他自己近期真实的、私人的困惑与不快。
那种被无形隔开的感觉,那种想要沟通却被无声回避的憋闷,那种担心某种稳定关系即将改变的隐忧……这些原本属于他傅诗淇个人的情绪,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挪用、转化,注入到了萧承煦的身体里。
这个认知,让他非但没有感到欣喜,反而生出一种更深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我审视。
他一直以来都力求将工作和生活分开,在片场投入百分百的热情和专业,私下则保持相对简单甚至有些疏离的状态。他习惯了自己消化情绪,从不将私人感受带入工作。
可现在,他竟然无意识地打破了这条界线。
而且,打破这条界线的,还是因宋玖工作态度的变化而引起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
这让他感到有些失控。
“谢谢导演。”傅诗淇低声回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休息区走去,背影似乎比刚才演戏时更加紧绷了几分。
涛哥赶紧拿着水和毛巾迎上来,脸上带着高兴:“毅哥,演得太棒了!导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傅诗淇没接话,只是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几下,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玖也站在休息区边缘,手里拿着接下来场次的剧本和一件备用的薄外套。她看到了刚才傅诗淇的表演,也听到了导演的高度评价。作为记录者,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演中那种异常真实的沉重感,甚至隐约感觉到那情绪似乎比剧本要求的更加浓郁和复杂。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走过来时,如常地将剧本递过去,声音平稳:“毅哥,下一场戏的剧本。还有,刚才起风了,要不要加件外套?”
她的语气、动作、眼神,依旧保持着最近那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专业、周到,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温度。
傅诗淇的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剧本上,又抬起,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刚才戏里那种被隔绝的孤寂感,仿佛瞬间从虚幻落回了现实,变得更加具体而鲜明。
就是这种态度。这种无可指摘却冰冷客气、将他推拒在安全距离之外的态度,成了他此刻烦躁情绪的催化剂。
他没有接剧本,也没有回答关于外套的问题,只是盯着她,忽然问了一句与工作完全无关的话,声音有些发沉:“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很快恢复平静,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稳:“没有。毅哥为什么这么问?”
傅诗淇看着她那双清澈却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睛,一时间语塞。他能说什么?说觉得你在躲我?说因为你躲我所以我心情不好甚至影响拍戏了?
他最终只是烦躁地移开目光,一把拿过她手中的剧本,生硬地丢下一句:“没事。”然后转身走到休息椅旁,重重地坐下,低头翻看剧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涛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又来了!这又是闹哪出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宋玖站在原地,看着傅诗淇明显带着情绪的侧影,微微蹙了蹙眉。她确实感觉到他最近情绪似乎有些异常,但她将其归因于新角色难度大、工作压力重。她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
她沉默地拿起那件薄外套,轻轻搭在了他旁边的椅背上,然后退开几步,继续处理其他工作,没有再去打扰他。
傅诗淇盯着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表演时的情绪来源,以及宋玖那双平静却疏离的眼睛。
工作与私人情绪的界限变得模糊,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扰。而这种困扰的源头,恰恰指向那个努力维持着界限的人。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烦躁之中。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开始不一样了。而他,还远远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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