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那句“温度刚好”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林晚的心深处漾开一圈圈难以止息的涟漪。耳根那抹微弱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措。那杯茶,经由她手的捧握,再被周韵如此自然地饮用,仿佛在无形中完成了一次隐秘的交接,一条极细的、看不见的线,在她与周韵之间,被短暂地连接了起来。这感觉让她惶恐,比独自面对恐惧更甚。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角落的阴影里,交叠的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想将刚才那短暂的温暖触感从记忆和皮肤上彻底剥离。膝上那片灰扑扑、冰冷僵硬的织片,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锚点,一个属于她自身荒芜世界的、熟悉的标志。
周韵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林晚内心再次掀起的风暴。她放下茶杯后,目光重新落回膝上的织物,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拿起棒针。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片灰蓝色的“海面”,指尖在某些针脚上停留,像是在检查,又像是在感受。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太轻了,几乎被挂钟的滴答声淹没,但林晚捕捉到了。那声音里没有抱怨,没有疲惫,只有一种极其微妙的、类似于……困扰的情绪?
“这里……”周韵忽然低声自语,声音柔和,像是对织物说话,又像只是无意识的思绪流淌,“……好像漏了一针。”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漏了一针?
周韵微微蹙着眉,手指在那片织物上某个点反复摩挲确认着。“应该是上一行的时候,线绕得急了。”她继续用那种自言自语的音量说着,然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不是看向虚空,也不是看向手中的活计,而是越过了那段不远的距离,落在了林晚……身旁的那团灰色毛线上。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明确的、寻求确认的意味,但又并非直接的请求。
“年纪大了,眼神总是不比从前。”周韵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自我解嘲般的无奈,“这种灰色的线,在光线下,针脚看得不太真切。”
林晚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感觉到周韵的视线,不是压迫性的,而是……邀请性的?她死死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织片,不敢抬头,不敢与那道目光有任何接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早已忘记了如何编织,忘记了针脚,忘记了如何分辨对错。
周韵等待了几秒钟。客厅里只有挂钟固执的声响。
然后,周韵做出了一个让林晚呼吸几乎停滞的动作。她非常自然地将膝上那片织了一小半的灰蓝色织物,轻轻拿起,然后朝着林晚的方向,递过来一点。不是完全递到林晚面前,而是放在她自己沙发的边缘,一个林晚只要抬起眼,就能清晰看到的位置。
“你看这里,”周韵的手指,点着织物上某个具体的位置,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个线圈,是不是比旁边的小了一些?应该是当时没挂稳。”
那片灰蓝色的织物,像一片被微风吹拂的海面,近在咫尺。林晚甚至能看清那细腻的编织纹理,看到周韵手指指着的那一处——那里确实有一个略显紧蹙、与其他匀称线圈格格不入的微小瑕疵。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无法控制地落在了那个点上。
记忆的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再次被触动。曾经……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刻,灯光下,她凑在母亲身边,看着那灵活的手指穿梭,听着温柔的声音讲解:“这里,要这样绕过去,不然就会漏针,看出来了吗?” 那种专注的、带着传授意味的氛围……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周韵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指依旧点在那个漏针的位置,等待着。她的耐心,像无边无际的海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晚闭着眼,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能感受到那份无声的邀请如同实质般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拒绝它。缩回去。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叫。
但另一个更微弱、却更固执的声音,在触碰过毛线的柔软和茶杯的温暖之后,悄然滋生——看看它。只是看看。你……认得出来吗?
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眶有些湿润,视线带着轻微的模糊。她避开了周韵的目光,只将自己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被指出的、微小的瑕疵上。
那片灰蓝色的织物,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个漏针的地方,像一个完美乐章里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个平静海面上一个微小的漩涡。
她看着。只是看着。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音,像一声压抑的哽咽,又像是一个无声的“是”的开端。
周韵的指尖,在那个漏针的位置轻轻按了按,然后,她收回了手。她没有追问林晚是否看清,也没有要求她给出任何回应。她只是重新拿起了棒针,语气恢复了平常,说道:“看来得拆掉几行重织了。幸好发现得早。”
说完,她开始动手,小心地将棒针退出那些线圈,动作熟练而稳定,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织物的边缘,一行行辛勤劳动的成果被缓缓拆解,发出极其轻微的、纤维摩擦的窸窣声。
这声音,听在林晚耳中,却不像破坏,反而像是一种……修正。一种被允许的、可以回头的可能性。
她没有再蜷缩得那么用力了。交叠的双手微微放松。她的目光,不再完全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追随着周韵拆解织物的动作,看着那灰色的线条如何从紧密的结构中释放出来,恢复成柔软而独立的线。
线的两端,一端在周韵手中,被耐心地拆解、修正。
另一端,那团灰色的毛线球,依旧静静地待在沙发扶手上,在林晚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九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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