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林晓早已回到房间休息,客厅里只留下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在角落投下一小圈温暖的光晕。周韵收拾好毛线活计,准备起身回房,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沙发的角落。
林晚还坐在那里,姿势比往常要松弛一些,不再是那种极力要将自己缩成最小体积的紧绷状态。她的膝盖并拢,下巴轻轻搁在上面,视线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出神。
周韵注意到,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茶几上那盆薄荷。在夜晚静谧的光线下,薄荷的叶片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仿佛将白天的生机内敛了起来,静静呼吸。
周韵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开灯,只是轻轻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到了茶几旁。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了一片薄荷叶的叶尖。
然后,她微微用力。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听闻的“啵”声响起。
周韵的指尖捻动着,将那一点点被掐下来的薄荷叶在指腹揉碎。
刹那间,一股清冽、锐利又带着独特甜香的气息,如同一支无声的箭,穿透了客厅里沉滞的空气。那气味并不浓烈,却极具穿透力,带着植物汁液刚刚迸发出来的鲜活感,迅速在周围弥漫开来。
周韵没有说话,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让指尖那被揉碎的薄荷气息,成为这个空间里唯一正在发生的事件。
角落里的林晚,在那气味散开的瞬间,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肩膀微微一动,一直涣散的目光,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清新气息所牵引,渐渐有了焦点。她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浅短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这是一个有意识的、试图将外界气息纳入体内的动作。清冽的薄荷香气顺着鼻腔进入,带着一丝微凉的刺激感,直达肺腑,仿佛给那片干涸沉寂的荒原,带来了一缕带着湿意的风。
周韵看到林晚闭上了眼睛,鼻翼再次轻轻翕动,似乎在更细致地捕捉、分辨这陌生的气味。她的眉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紧锁,反而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舒展。
周韵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指尖的那点气息渐渐淡去。她这才放下手,指尖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绿意和清凉。
她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像完成了一个无声的仪式,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推开房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林晚依然闭着眼睛,但她的头微微仰起,靠在沙发背上,胸口的起伏比之前要明显一些。那盆薄荷在她身旁的茶几上,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微弱生命信号的绿色岛屿。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
它不像声音那样会消失,也不像图像那样固定。它弥漫着,存在着,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它通过呼吸,直接进入了身体的最深处。
这一夜,林晚的梦境里,或许没有具体的形象,没有清晰的情节。但可能,会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开一股清冽的、带着微凉甜意的风。
那是薄荷的气息。
是生命被掐碎后,反而更加鲜明地、无法忽视地,证明自身存在的气息。
(第八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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