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殿那扇刻满古老符文的青铜巨门，只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内涌出的并非宝光仙气，而是一种沉甸甸、仿佛凝固了万古时光的幽深气息，混合着尘埃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苍茫意志。门缝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唯有龟甲悬停在林衍掌心，散发的青光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刺破些许黑暗，隐约勾勒出几级向下延伸的、同样布满符文的石阶轮廓，以及更深处，一块巨大石碑模糊的轮廓——启明碑！
“走！”林衍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一步当先，毫不犹豫地跨过那道狭窄的门缝，身影瞬间被浓郁的黑暗吞没大半。了尘紧随其后，降魔杵金光凝练如实质，护住担架上气息已趋于稳定、焦壳下银灰光芒与乙木生机交织搏动的齐岳。幸存的求真会成员们咬紧牙关，拖着疲惫伤躯，鱼贯而入。最后是流云商会的云铮等人，他们脸上惊魂未定，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也一头扎进了藏真殿的黑暗中。
轰隆——！！！
就在殿门内最后一人身影消失的刹那，外界那恐怖的撕裂声终于达到了顶点！覆盖着紫黑鳞片、燃烧污秽火焰的巨爪彻底撕开了天幕！一只狰狞、扭曲、完全由混乱能量和污秽意志凝聚而成的巨大眼瞳，如同燃烧的深渊，透过那巨大的裂口，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已成炼狱的古城废墟！毁灭性的污秽洪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中心广场上那株刚刚萌发一点嫩芽的通天建木残骸！
嗤嗤嗤！
磅礴纯净的乙木生机与毁灭污秽激烈碰撞、湮灭！那一点象征着生命奇迹的微小绿芽，在污秽洪流的冲刷下剧烈颤抖，翠绿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叶片边缘开始卷曲焦黑！它如同风暴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藏真殿厚重的青铜巨门，在龟甲力量的牵引下，发出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正缓慢而坚定地重新合拢！门缝越来越窄，外界毁灭的光景与污秽的气息被迅速隔绝。
“快！门要关了！”殿内有人惊叫。
林衍站在黑暗的石阶顶端，背对着即将闭合的大门，没有回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龟甲青光指向的那块巨大石碑——启明碑！以及石碑后方，那更加深邃、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龟甲在手中剧烈震颤，与石碑深处传来的某种沉寂了万古的脉动疯狂共鸣，青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几乎将他苍白染血的脸颊映得一片青碧。
嗡——！
就在青铜巨门即将彻底合拢，只余下最后一丝缝隙的瞬间！
一道极其凝练、带着金属破空锐响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竟从那狭窄的缝隙中电射而入！乌光速度太快，目标极其明确——直取林衍后心！
“小心！”了尘的怒吼与降魔杵爆发的金光同时亮起！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在狭窄的石阶空间内炸响！金光与乌光猛烈碰撞，爆开刺目的能量火花！那道乌光被降魔杵蕴含的磅礴佛力狠狠击偏，“夺”地一声，深深钉入林衍身侧的石壁之中，尾部兀自嗡嗡震颤不已！
众人定睛看去，那竟是一枚三寸长短、通体乌黑、形似降魔杵、却散发着阴冷与禁锢气息的奇异法器！法器尾部，赫然系着一卷非金非玉、流转着淡淡檀香与庄严佛光的卷轴！
“万佛…禁魔杵？！”了尘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枚钉入石壁的乌黑法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是戒律院…玄字辈的手段！”
轰隆！
青铜巨门终于彻底闭合！沉重的撞击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毁灭，也将那枚充满警告意味的“万佛禁魔杵”和那卷佛光卷轴，一同封在了这幽深死寂的藏真殿内。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初入藏真殿的众人。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外界伪天道爪牙的恐怖气息被隔绝，但殿内那凝固万古的幽深死寂，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带来的压力丝毫不减。
龟甲的光芒稳定下来，幽幽照亮着林衍身前几步的范围。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他伸手，拔出了那枚钉在石壁上的乌黑禁魔杵。入手沉重冰冷，一股无形的禁锢之力试图沿着手臂蔓延，却被龟甲散发的温润青光轻易消弭。
他解下系在尾部的卷轴。卷轴材质奇异，触手温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展开卷轴，柔和却刺目的佛光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片黑暗，照亮了上面以金砂书写的、铁画银钩般的梵文。
内容并非寻常请柬的谦辞，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林衍：
尔于静言镇，妄言佛法，曲解真义，扰乱佛门清规戒律，致使人心浮动，谤法之罪，业火难消。万佛窟诸佛垂悯，念尔修为不易，特遣本座持柬，请尔于三月之后，亲赴万佛窟辩法明心，阐释尔之‘道法自然’，以证正伪。若尔心中无垢，自当坦然赴约，于万佛座前澄澈本心；若尔自知理亏，亦可于辩法前，于万佛窟前跪叩忏悔，或可得诸佛宽宥，免堕无间。逾期不至，或心存抗拒，则视同藐视万佛威严，业报加身，佛法难容！届时，勿谓言之不预！”
落款处，并非签名，而是一个散发着凌厉气息、仿佛由无数细小戒律锁链交织而成的金色“玄难”法印！
“万佛窟…辩法明心？”云铮管事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看向林衍的目光充满了惊惧，“这是…这是万佛窟戒律院首座玄难大师的亲笔法谕！这哪里是请柬…分明是…是拘魂令！”流云商会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万佛窟，大梵音寺核心圣地，戒律院首座玄难，那是真正站在修真界顶端的巨头之一！其地位之尊崇，手段之酷烈，威名足以令小儿止啼！这样的人物，竟亲自发下法谕，“请”林衍去辩法？
了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快步走到林衍身边，看着那卷散发着威严佛光的法谕，声音低沉而凝重：“林施主！万佛窟辩法…绝非善地！所谓‘辩法明心’，实则是‘伏魔台’！玄难首座执掌戒律，刚愎严苛，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他亲自出面，定是认定你静言镇之言为‘谤法’，此番前去，要么在万佛威压与诸般戒律拷问下认罪伏诛，要么…就会被强行镇压，以儆效尤！这…这是死局啊！”
他想起静言镇上，林衍以“道法自然”驳斥苦行僧侣刻板戒律，点醒众生的情景。那番言论虽振聋发聩，却也彻底触动了佛门某些固有阶层的敏感神经。万佛窟此举，表面上是辩法，实则是要扼杀这股“离经叛道”的声音，维护其不容置疑的权威！林衍若去，九死一生！
“林师兄！不能去！”幸存的求真会成员也反应过来，纷纷急切劝阻，“万佛窟那是龙潭虎穴！玄难老秃驴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去了就是送死！”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有这藏真殿庇护，还有龟甲指引…何必去赴那鸿门宴？”
“那玄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被伪天道爪牙逼入绝境、藏身此殿时送来这‘请柬’，分明就是算准了时机，落井下石！”有人愤怒地指向那枚乌黑的禁魔杵，“还附赠一枚禁魔杵！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殿内一时群情激愤，担忧、恐惧、愤怒交织。
唯有林衍，依旧平静。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卷轴上那凌厉的“玄难”法印，指尖萦绕的龟甲青光与那金色佛光隐隐形成微妙的对抗。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法谕，仿佛看到了静言镇上那些被刻板戒律束缚、眼神麻木的僧侣；看到了了尘眼中深藏的、对佛门某些现状的无奈与悲悯；更看到了…万佛窟那笼罩在无尽佛光与威严之下，可能潜藏的…与伪天道相关的隐秘！
“万佛窟…诸佛真容…”林衍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这笑容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探究与…战意！
“林施主？”了尘被他这反常的反应弄得心头一紧。
林衍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担忧愤怒的脸，最后落在了尘凝重的双眼上。他缓缓卷起那散发着威严佛光的“请柬”，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收起的不是一张催命符，而是一份普通的拜帖。
“大师，诸位，”他的声音在幽寂的藏真殿内清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暂时压下了众人的喧嚣，“万佛窟…我自然要去。”
“什么？！”众人皆惊，连了尘都愕然。
“但并非去认罪，也非去乞怜。”林衍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锐利，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利剑，“而是去…问道！”
他举起手中卷起的法谕，指向幽暗深处那隐约可见的启明碑轮廓：“此殿深藏，启明碑在前，此乃我辈探求上古真法、印证自身道路之机缘，亦是暂时避祸之所。然，万佛窟此举，却将一潭死水，搅得更浑了。”
“他们怕了。”林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怕什么？怕静言镇上那点‘离经叛道’的言论？不！他们怕的是‘道法自然’这四个字！怕的是‘真五行’流转相生的理念！怕的是…龟甲指引的这条，可能颠覆他们固有认知、动摇他们根基的道路！”
“玄难亲至，法谕威逼，看似强势，实则暴露了其色厉内荏！若我之道真如他们所说是邪魔外道，微不足道，何须万佛窟首座亲自下场？何须动用‘请柬’与‘禁魔杵’？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恰恰证明，静言镇之言，枯木逢春之象，‘真五行’、‘自然道’的理念…已然如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了他们不愿看到的涟漪，撼动了某些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尘身上：“大师，你修佛多年，当知真佛无惧诘问，真法不避辩难。万佛窟若真是佛门圣地，本当海纳百川，以无上智慧印证万法。如今却摆出这等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辩法’姿态，甚至不惜落井下石…其心可昭，其行可疑！”
了尘浑身一震，林衍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心头。他想起万佛窟近百年来越发森严的戒律，想起某些大德高僧对异己言论的激烈打压…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佛门清净地，也已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禁锢了吗？
“所以，”林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这‘请柬’，我接了！这‘辩法’，我应了！”
他将那卷法谕稳稳地收入怀中，与龟甲紧贴在一起。龟甲似乎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意志，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青光流转，竟将那法谕散发的威严佛光隐隐压制。
“三月之后，万佛窟前，我林衍，当以‘诡道’为舟，以‘自然’为帆，以这归墟古城所悟为桨，亲赴此‘鸿门宴’！”他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藏真殿厚重的石壁，直刺向那遥远而神秘的佛门圣地，“我倒要看看，那万佛金身之下，供奉的究竟是普度众生的真佛，还是…画地为牢的泥胎！”
“正欲一观，万佛真容！”
话音落下，藏真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龟甲的光芒在林衍手中幽幽闪烁，照亮他坚毅而深邃的侧脸，也照亮了前方石阶下，那沉寂万古的启明碑模糊的轮廓。幽深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他这番话，被悄然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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