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刚停在毛纺作坊门口,朱元璋就听见里头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混着纺车“嗡嗡”的转动声,像一窝被捅了的马蜂,乱哄哄却透着股子拼命的劲儿。他掀开车帘下车,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哆嗦——作坊门口堆着的羊毛堆上结着白霜,风一吹,碎毛片子飞得满脸都是。
“陛下,太子殿下!”作坊管事早得了信,跑得鞋都掉了一只,跪在地上磕头像捣蒜,“您咋亲自来了?天这么冷……”
“少废话,给咱开门。”朱元璋没理他,径直往作坊里闯。刚推开那扇糊着破纸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羊毛膻味、呛得他直皱眉。
里头跟个蒸笼似的,十几个织布机排得密密麻麻,工匠们围着机子忙得像陀螺。可再仔细一看,朱元璋的脸“唰”地就沉了——只见那些摇着纺车的工匠,手上不是缠着带血的破布,就是冻得又红又肿,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有的指甲盖都冻掉了,缠着布条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沾在雪白的羊毛上,红得刺眼。
“这是咋回事?”朱元璋指着一个正往梭子里穿线的老工匠,他的手背上裂着好几道口子,渗出来的血冻成了冰碴子,还在那儿哆哆嗦嗦地干活。
老工匠吓了一跳,手里的梭子“啪”掉在地上,慌忙要跪,被朱元璋一把扶住。就这一碰,老工匠“嘶”地吸了口凉气,手背上的冰碴子被碰掉,又渗出点血珠。
“回……回陛下,天太冷,手冻僵了,不干活更冷……”老工匠声音发颤,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赶紧往怀里缩——那只手也没好到哪去,全是冻疮。
朱元璋没说话,走到织布机旁,看着那些刚织出的羊毛布。料子厚实,摸着暖乎乎的,比宫里的锦缎还实在。可再看织这些布的工匠,身上穿的都是打了补丁的单衣,有的还裹着草绳,冻得嘴唇发紫,一边织布一边往手上哈气。
“你们织这么些毛布,就没给自己弄件衣裳?”朱标忍不住问,声音都有些发紧。
旁边一个年轻工匠苦笑着摇头,露出一口黄牙:“殿下说笑了,这毛布金贵着呢,都是要送往前线的军衣,咱哪敢动?再说……织一件得耗一天工,咱哪有那闲工夫?”他晃了晃冻得发僵的胳膊,“能多织一尺是一尺,将士们穿着暖和,咱心里也舒坦。”
朱元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咔咔”响。他绕着作坊走了一圈,看见墙角堆着一堆破棉袄,脏得看不出颜色,有的棉花都露出来了,那是工匠们晚上盖的被子;看见灶台上摆着几个冻硬的窝头,旁边还有个豁了口的陶罐,里面是冻成块的菜汤;还看见一个小徒弟趴在织布机底下,正用冻裂的手捡掉落的羊毛,听见动静抬起头,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很。
“陛下,您看这……”管事想解释,被朱元璋一瞪眼,把话咽了回去。
“麦至德!”朱元璋忽然喊了一声,吓得刚赶过来的工部尚书麦至德差点绊倒,“你给朕说的‘加派人手’‘改善条件’,就是让他们带着冻裂的手,啃着冻窝头干活?”
麦至德脸都白了,“噗通”跪下:“臣……臣罪该万死!只是……只是作坊里炭不够,粮食也紧,实在……”
“实在个屁!”朱元璋一脚踹在旁边的羊毛堆上,羊毛飞得到处都是,“朕拨的银子呢?朕让内库送的炭呢?都被你吞了?”
“没!没有!”麦至德吓得魂都飞了,“银子都买了羊毛,炭……炭是按人头发的,只是人太多,不够分……”
朱元璋没再理他,走到那个小徒弟跟前,弯腰捡起他手里的羊毛:“几岁了?”
“回陛下,十岁。”小徒弟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挺了挺小胸脯,“俺爹是织匠,他冻病了,俺替他来的。”
朱元璋看着他冻得流脓的手指头,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他扭头冲身后的内侍喊:“把朕车上的炭盆、棉衣全搬进来!还有光禄寺带来的热烧饼,全给他们分了!”
“父皇不可!”朱标赶紧劝,“那是您……”
“朕冷点死不了!”朱元璋打断他,声音发哑,“他们要是冻垮了,谁给将士们织布?谁给百姓们做衣?”
内侍们不敢怠慢,赶紧跑出去搬东西。不一会儿,十几个炭盆被摆进作坊,红彤彤的火苗舔着炭块,把周围的寒气驱散了不少;热腾腾的包子冒着白气,香味瞬间盖过了羊毛的膻味;还有十几件崭新的棉袄,是朱元璋让尚衣局连夜做的,此刻被分到工匠手里。
老工匠捧着棉袄,手都在抖,眼泪混着脸上的煤灰往下掉:“陛下……这……这是给咱的?”
“穿上。”朱元璋声音缓和了些,“冻坏了手,咋给咱织布?”
年轻工匠咬着包子,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一边吃一边笑:“这烧饼……有肉!真有肉!”
小徒弟捧着个炭盆,把冻裂的手凑过去烤,眼睛弯成了月牙:“真暖和……比炕还暖和……”
作坊里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纺车转得更欢了,织布机“哐当”的声响里都带着点笑意。朱元璋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轻松多少——他给的这点温暖,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作坊里有几百个工匠,全天下还有成千上万挨冻的百姓,这点棉袄、烧饼、炭盆,够什么用?
“标儿。”他低声对朱标说,“瞧见了?咱坐在奉天殿里说‘赶工’‘扩产’,可这背后,是他们用冻裂的手在拼。”
朱标点了点头,眼圈泛红:“儿臣明白了。回头就让户部再拨银子,先给所有作坊添炭、加粮,给工匠们做棉袄,人手不够就从宫里调内侍来帮忙,哪怕多织一尺,也是好的。”
“不止这些。”朱元璋望着那些在炭盆边烤手的工匠,“得想个法子,让织布机转得再快点,让他们少受点罪。允熥那小子不是爱捣鼓机器吗?让他来看看,能不能把这纺车、织布机改改,让机器多干活,人少遭罪。”
朱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儿臣这就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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