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的夜空，平日被霓虹招牌与民居灯火染成一片暧昧的橙红，此刻却沉入了近乎纯粹的墨黑。只有零星的应急灯和慌乱晃动手电筒的光柱，像垂死星辰的余晖，在压抑的黑暗中徒劳地划动。
全区大断电。
起因，源于一场旨在“安抚”与“净化”的超度仪式。主办者是深水埗几位老街坊，请来了在赛博灵异圈小有名气的“数据道士”张十三。他们希望借助他的力量，超度近期因“二进制之喉”低语而频繁出现的电子幽灵——那些在屏幕雪花点中扭曲的人脸，在午夜自动播放哀乐的老旧收音机。
仪式在深水埗电脑城A座后巷进行。张十三摆开阵仗，不是传统的香案烛台，而是一台改装过的老旧服务器机箱，上面贴满了以二进制代码重新绘制的黄符，机箱风扇嗡嗡作响，吹动着纸符边缘。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他那柄招牌的**电子桃木剑**——剑身由碳纤维与冷却管路构成，剑柄嵌着一块小型oLEd屏，实时滚动着《金刚经》的mp3波形图与系统负载率。
“天地无极，数据乾坤，敕！”张十三凝神屏息，将电子桃木剑的接口插入服务器机箱的USb-c端口。
刹那间，服务器机箱轰鸣，oLEd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转化为刺眼的红色。一股无形的数据脉冲以机箱为中心，呈环形猛烈扩散开来！
“滋——啦——！”
周围楼宇的灯光应声熄灭，不是传统的跳闸断电，而是如同被某种东西瞬间“吞噬”了光明。整个深水埗，从鸭寮街到黄金商场，从唐楼到街灯，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连汽车引擎都莫名熄火，所有电子设备，无论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还是店铺里的监控显示器，屏幕瞬间漆黑，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然而，这混乱的喧嚣，很快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牙酸的声音覆盖。
“轰隆隆……咔…锵…轰隆……”
那声音来自地底。低沉，规律，仿佛巨型的蒸汽锤在缓慢而有力地撞击，又夹杂着无数生锈齿轮强行啮合、转动的刺耳摩擦声。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电脑城前方那片空地，柏油路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猛地向上拱起，继而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豁口。
浓密得如同实质的白色蒸汽，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和机油气味，从裂缝中喷涌而出。蒸汽中，隐约可见下方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空间。巨大的维多利亚时代蒸汽锅炉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粗大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遍布四周，墙壁上挂满了早已停摆的、黄铜打造的仪表盘。这是一个被埋葬了超过一个世纪的**蒸汽机房**，此刻，它正被张十三那鲁莽的“净化脉冲”以及更深层的力量唤醒。
“糟了…”张十三脸色煞白，他手中的电子桃木剑屏幕不断闪烁着“警告：高维能量干扰”的红字，“不是驱散…是共鸣！这东西…这东西一直在等一个足够强的数据信号把它‘叫醒’！”
他的话音未落，裂缝深处，那蒸汽与黑暗的核心，两点猩红色的光芒亮起。那不是生物的眼睛，更像是烧红的烙铁，或者超载的电子管。伴随着红光，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电子杂音的低语，直接在所有尚未完全损坏的电子设备扬声器里响起，也直接在每个人的脑髓深处回荡：
“#%$&*@… 数据… 归… 一… 吞… 噬…”
怪物的主体缓缓从裂缝中升起。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流动、增殖的**活体代码**与**锈蚀金属**的混合体。无数报废的电脑主板、纠缠的数据线、破碎的硬盘构成了它庞大而扭曲的身体基础，而这些电子废料之间，又填充、链接着巨大的蒸汽管道、不断开合的黄铜阀门以及疯狂旋转的维多利亚式齿轮。这就是锈蚀之主的子嗣，以数据与蒸汽为食的恐怖存在——**二进制之喉**。
它的一条由数据线聚合而成的触手，如同巨蟒般猛地扫向人群所在的方向。
“闪开！”一个身影猛地推开几个吓呆的街坊。是蕉皮，洪兴在深水埗一带的活跃分子，以精通各种“偏门科技”和小聪明着称。他的左臂，在一次社团冲突中失去后，被黑市医生装上了一条多功能机械义肢。
面对扫来的触手，蕉皮下意识抬起机械臂格挡，臂膀上的工具模块瞬间弹出小型圆锯，试图锯断那些蠕动的线缆。
“锵！”火星四溅。圆锯确实切入了触手，但下一刻，触手前端如同有生命般骤然分解、重组，化作一个由无数细小数据接口构成的“巨口”，猛地将蕉皮的整条机械臂吞了进去！
“啊——！”蕉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啊————！！！”
蕉皮的惨叫声，并非从他本人口中持续发出，而是瞬间被转化、复制，从深水埗范围内所有尚存一丝电力的设备扬声器中爆响出来！街边一辆抛锚汽车残破的音响、某个二楼窗户里还在闪烁的应急收音机、甚至远处一个交通信号灯备用电池驱动的故障报警器……成千上万个声音源，同时以最大音量，播放着蕉皮被吞噬手臂那一刻的痛苦哀嚎。
这声音汇成一片，不再是人类的惨叫，而是一种仪式性的、献给邪神的、充满了工业冰冷的亵渎圣歌。蕉皮本人则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的机械臂齐肩而断，断口处没有流血，只有滋滋作响的电火花和不断滴落的、混着铁锈的黑色机油。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机械臂被一同抽走。
“妖孽！休得猖狂！”张十三目眦欲裂，他知道必须阻止这东西，否则整个深水埗，乃至整个香港，都会被这数据与钢铁的怪物同化、吞噬。
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电子桃木剑的oLEd屏幕上。血液瞬间被电路吸收，整把剑发出嗡鸣，剑身上的冷却管路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烧红的烙铁。
“南无阿弥陀佛——（电子合成音）”
“观自在菩萨——（信号干扰的杂音）”
“般若波罗蜜——（mp3文件损坏的爆音）”
剑柄的扬声器里，混杂着各种佛经、道藏的mp3片段，因能量过载而扭曲变形，形成一种奇特的、兼具神圣与癫狂的音效。
张十三纵身跃起，避开另一条扫来的齿轮触手，电子桃木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劈在**二进制之喉**那由废旧硬盘构成的主体上。
“嗤——！”
这一剑，劈出的不是剑气，而是**炽热的电火花与狂暴的数据流**。火花如雨点般溅落在周围的蒸汽管道上，发出滋滋声响。而那把电子桃木剑，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反馈，剑身从剑尖开始迅速变得赤红，仿佛随时都会熔化。oLEd屏幕上的波形图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不断旋转的、令人晕眩的复杂几何图案上——那是非欧几里得的黄印。
每一剑劈出，都伴随着火花与扭曲的经文音效，在黑暗与蒸汽中炸响，短暂地驱散一小片区域的黑暗，也在那怪物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流淌着熔融数据的伤痕。
然而，二进制之喉的体积太过庞大，构成它身体的物质仿佛无穷无尽。被劈开的伤口迅速被新的数据线和锈蚀金属填补。那对猩红的光点，冰冷地“注视”着张十三，充满了嘲弄。
“#%$&*@… 抵抗… 无效… 纳入… 序列…”
更多的触手从它身体各处伸出，有的由旋转的齿轮构成，带着碾碎一切的力量；有的则是纯粹的数据流，试图侵入并同化张十三手中的电子桃木剑。
张十三喘着粗气，汗珠刚渗出毛孔就被周围灼热的蒸汽蒸发。他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染红了剑柄。电子桃木剑过载的警告音越来越急促，剑身的赤红区域正在向剑柄蔓延。
他回头瞥了一眼僵立的蕉皮，以及黑暗中那些惊恐万状、无处可逃的市民。
“顶你个肺…”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骂那怪物，还是骂自己之前的鲁莽，“今日唔使翻归食饭了…”
他深吸一口灼热而充满铁锈味的空气，将体内微薄的修为连同生命能量，不顾一切地灌注到即将崩溃的电子桃木剑中。
剑身，红得如同地狱的熔岩。
深水埗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只有那蒸汽机房喷出的白汽，张十三手中燃烧的剑，以及二进制之喉那对永恒的、猩红的“眼睛”，在这片被遗弃的寂静黑暗中，进行着一场决定命运的对决。
而蕉皮那被无数设备循环播放的惨叫声，依旧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空回荡，成为这场非人战斗最残酷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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