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之中,仅有一粒丹药,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乳白色,表面有道道天然形成的玄奥丹纹,仿佛在缓缓流动。
更神异的是,丹药周围萦绕着一层如梦似幻的氤氲霞光,霞光中隐隐有草木生发、万物复苏的虚影流转不息。
正是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极品灵丹——补天丹,是她压箱底的保命之物。
此刻性命攸关,姜润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丹药送入口中。
补天丹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醇厚、磅礴浩瀚的生命洪流,如同九天甘霖,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药力所过之处,原本因过度催动真元和妖力侵蚀而千疮百孔、如同旱地龟裂般的经脉,仿佛得到了最细腻的滋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修复,重新焕发出莹润的光泽。
丹田气海之内,那枚黯淡无光、旋转近乎停滞的金丹,也被这股精纯无比的生机能量包裹,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重新吹入了氧气,缓缓复苏。
随后,她开始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周围天地间稀薄的能量(尽管此地灵气匮乏且混杂阴煞,但补天丹的药力本身便是最精纯的源泉)。
体表那些被妖植触须撕裂、被阴煞之气侵蚀的伤口,在磅礴生机的作用下,血肉蠕动,快速愈合,连疤痕都在迅速淡化。
侵入体内的顽固妖邪之气,被药力中和、逼出,化作缕缕黑烟从毛孔中散逸。
姜润月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强忍剧痛,调整姿态,盘膝坐下,五心朝天。
她凝神静气,全力运转《紫霄御劫仙经》的无上法门,精心引导体内那浩瀚的药力,使其更高效、更精准地滋养伤处,转化雷炁真元。
渐渐地,体表开始有细微的紫色电弧缭绕闪烁,乃是功法自行运转、调和龙虎(药力与本体)时自然外显的异象,与补天丹的生生之气交融,形成一个内外兼修、生生不息的完美疗愈循环。
然而,身体的修复刚刚步入正轨,一个清冷、澄澈、如同雪山冰泉滴落玉盘的声音,便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识海深处响起,直接作用于她的神魂。
“月儿。”
声音的主人,正是居于帝姬灵境之中的师姐——陆雪琪。
她的语调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关切或责备,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严苛的客观与冷静。
姜润月闻声心神骤然一紧,立刻收束所有杂念,知道师姐的“战后复盘”开始了。
她一边保持着功法的高速运转,不敢耽搁疗伤,一边将全部心神提升到极致,凝神屏息,静心聆听师姐的教诲。
“其一,战术鲁莽。”
陆雪琪毫不留情地指出:“初期见干尸潮涌来,便急于施展‘万剑诀’此等大范围、高消耗术法清场。”
“此法固然见效快,却过早暴露你雷法底细,且大幅消耗本就不多的真元。”
“若以‘雷网’、‘雷链’等低消耗术法分层阻击,逐步消灭,既可节省真元,亦可试探妖植后续手段,何至于后来捉襟见肘?”
“其二,身法运用呆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天罡步’与‘凤舞九天’皆是上乘身法,你却未能将其精妙处发挥十之一二。”
“面对妖植范围攻击,多次选择硬抗或直线闪避,未能充分利用其‘幻影’、‘滞空’、‘短距瞬移’之效进行迂回、欺骗,致使自身多次暴露于攻击锋芒之下,平白承受额外伤害。”
“其三,临机决断迟缓。”
这一点,陆雪琪的语气尤为严厉。
“妖槐根须破土封路、血沼限制移动时,你至少有三次机会,可凭借‘雷遁·爆步’强行炸开局部封锁,转换战场,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可你却一味固守原地,陷入被动挨打之局,直至被其领域彻底笼罩,陷于绝境。此为战略眼光之失。”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陆雪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你对自身力量,尤其是新得的‘昆仑镜仿品’,认知严重不足!”
“此镜既名‘昆仑’,又与昆仑墟本源相关,你既得之,却仅知其能指引方向、散发微光?”
“危急关头,竟只知以其硬抗妖气,而未曾尝试以神念沟通、以精血祭炼、甚至以雷炁激发其更深层威能!”
“若非最后关头,你口中鲜血无意溅落,引动镜灵本能反击,此刻你已化作妖植养料,此乃准备不足、怠于探究之大过!”
陆雪琪的点评一针见血,将姜润月此战中的每一个失误、每一个判断失当都剖析得清清楚楚,语气虽平淡,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姜润月的心上。
她知道师姐说得都对。
这一战,她确实打得非常狼狈,全靠运气和宝物救命。
“师姐教训的是……” 姜润月在心中默默回应,带着羞愧与反省。
“是我学艺不精,临敌经验欠缺,让师姐失望了。”
“失望与否,在于你此后能否改正。” 陆雪琪的语气稍稍缓和。
“经此一役,你当明白,修为境界并非唯一,战术、心志、以及对自身所有手段的透彻理解,同等重要。”
“绝境逢生固然可喜,但不可次次寄望于运气。接下来你安心疗伤,彻底炼化补天丹药力,稳固金丹。待彻底恢复之后,再思前行之事。”
“是,师姐。”
姜润月恭声应道。
她知道,自家师姐的严厉,是对她最大的负责和期许。
她收敛心神,不再多想,全力引导体内磅礴的药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和近乎枯竭的丹田。
补天丹的效力非凡,加上《紫霄御劫仙经》的玄妙,她身上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焦黑的山谷中,少女独自静坐,周身雷光与药力交织,如同风暴过后顽强生长的新芽。
而那面仿制昆仑镜在爆发神威后,便再次陷入了沉寂,镜体甚至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仿佛刚才那一击,也耗尽了它万古积累的部分本源。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活了下来,并且得到了一次惨痛却宝贵的教训。
真正的成长,往往始于劫后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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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学院,摇光塔顶层。
此处并非寻常学子可至之地,乃是学院创始人、地位超然的帝姬姜润月在学院内的专属居所与静修之地。
整层被打通,视野极佳,铺设着地热,四季如春,与塔外昆仑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殿宇楼阁都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
一个身形娇小、容貌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女,正独自站在巨大的水晶落地窗前,光洁的额头轻轻抵在微凉的玻璃上,呵出的气息在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白雾。
正是帝姬赵灵素。
相较于常曦的沉稳干练、谢蟾的跳脱聪慧、尤枫的坚韧勇武,赵灵素的心性更为单纯、依赖性强,也最是黏着姜润月。
此刻,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与思念,怔怔地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世界,低声呢喃。
“润月姐姐……你已经离开大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到底去哪里了呀?”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以往姜润月外出,无论多远,总会通过帝姬灵境的特殊联系,或是留下传讯符箓,让她知晓大致去向和归期。
可这一次,自从师伯陆雪琪的元神化身降临,带着老师匆匆离去后,不仅帝姬灵境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就连她悄悄放在老师身上的一缕用于感应安危的同心结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且紊乱,时断时续,最后甚至完全感应不到了!
这种完全失去联系的状况,是前所未有的,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灵素师姐,你又在想老师了吗?”
一个清越冷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灵素回头,只见常曦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身后。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利于行动的蓝白黑三色定制迷彩作战服,身姿挺拔,墨发高束,眉宇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
她也走到窗前,与赵灵素并肩而立,望向窗外的漫天风雪,眼神平静无波。
“嗯……”
赵灵素轻轻应了一声,小脸上愁云密布:“以前姐姐出门,我总能找到办法联系上她,知道她是安全的,所以也不会太担心。”
“可这次……这次不一样,我那点感应手段完全失效了,我……我好怕姐姐她出了什么意外……”
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常曦闻言,侧过头看着赵灵素,嘴角勾起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然笑意:“灵素师姐,你跟随老师的时间最长,受她庇护也最多,但恕我直言,你可能并不了解老师的另一面。”
赵灵素抿紧了嘴唇,没有反驳。
她知道常曦天赋异禀,心思缜密,看问题往往比她更透彻。
常曦继续道:“老师她并非温室里精心呵护的花朵,她是经历过尸山血海、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过来,才拥有如今道行修为和超凡地位。”
“她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修为,更在于她那颗历经磨难却愈发坚韧不屈的道心,以及应对各种险恶环境的能力与运气。”
“她与天琊师伯一同前往的地方,必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险地。”
“联系中断,或许并非坏事,反而可能意味着她们正处于某种特殊的秘境或结界之中,寻常通讯手段自然无效。”
这时,另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就是嘛,灵素师姐,你也太喜欢多想啦,老师跟天琊师伯在一起,那可是元神级别的顶级强者!”
“天琊师伯更是被誉为‘华夏修行界最后的元神巨擘’,有她在,这天下还有能伤到老师的存在?除非是上古魔神复活啦!”
说话的是谢蟾,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还抛玩着一枚闪烁着电弧的金属球,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赵灵素摇了摇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闷闷不乐地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这些天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好像能看到姐姐她……她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这源自某种微妙联系的心悸感,却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这并非理性的判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预警。
“哈哈,灵素师姐,你这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担心过度产生幻觉了!”
谢蟾笑嘻嘻地打断她,“走走走,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今天的实战对抗课可是‘冷面阎罗’王教官负责,去晚了咱们都得脱层皮!”
“到时候老师回来,看到咱们修为没进步,反而挨了罚,那才叫真的惨呢!”
最后走出静修室的尤枫,也来到了窗边,他身材修长,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坚定如磐石。
他的话不多,只是拍了拍赵灵素的肩膀,用行动表示安慰,然后道:“灵素师姐,谢蟾师弟说得对,担忧无济于事,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努力修行,不让老师为我们分心。我相信老师一定会平安归来。”
看着身边三位虽然性格迥异,却同样优秀且关心自己的同伴,赵灵素心中微微一暖。
她知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自己或许真的是关心则乱。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的湿意逼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嗯,你们说得对,姐姐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我们去上课吧,不能让姐姐回来失望!”
四个少年少女,带着各自的心事与期盼,离开了温暖如春的摇光塔顶层,步入外面风雪交加的训练场。
塔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着这片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土地。
在遥远的、生死未知的北邙鬼域深处,她们所牵挂的师长,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磨难与考验,她们无从得知。
但这份纯粹的牵挂与信任,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力量。
成长的路上,雏凤离巢,总有风雨,但唯有经历,方能翱翔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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