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入黑暗时,为你点亮长明灯。」
一座亲人桥,在林满和林念州之间悄然建立。
林念州的处分已撤销,他申请了在住院部与重症科之间的轮岗,这个决定能名正言顺地,监护顾沉的生命体征,同时也兼顾着林满的康复。
他成了横亘在林满与死神之间,那道最温暖的屏障。
每天傍晚的探视,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他会带着林满穿上隔离服,走进那片寂静里。
林念州用平静的语气,给她解读监护仪上那些复杂曲线的意义。
“你看这里,炎症指标在持续下降。”
“心率也一直很平稳。”
“今天下午,他对光线有了轻微的瞳孔反应……”
每一条向好的数据,都像是给林满,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看完顾沉,他会带着她去医院的职工食堂。在嘈杂的人声与饭菜香气里,他挑出几样清淡而营养的菜,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
两人之间话不多,沉默却并不尴尬。林念州用这种方式,为她摇摇欲坠的世界,重新构建起秩序。
白日的平静,无法驱散夜晚的鬼魅。
顶楼的狂风,顾建宏的狰狞,姚思宁的恶毒,染血的匕首,他倒在她身上的重量,止不住的血和满手是血的她……成了林满一个反复上演的噩梦,将她的睡眠切割得支离破碎。
第五天傍晚,林念州走进病房时,正撞上她从梦魇中惊醒的那一刻。
她双目圆睁,瞳孔里满是未及消散的恐惧,胸口剧烈地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大口地喘息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念州将保温饭盒轻轻放下,没有贸然上前。作为医生,他一眼就判断出,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沉稳,安抚地开口:“林满,看着我。你现在在医院,在你的病房里。你很安全。”
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颤抖的手中。
“梦是假的,但恐惧是真的。这不是你的错。”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方式,将她从自我苛责的梦境中剥离出来。
“我在。”
他托住了她下坠的灵魂。
林满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到他身上。握着温热的水杯,看着眼前的林念州,泪水大颗大颗地无声滑落。没有说话,恐惧随着剧烈的呼吸,慢慢消退。
从那晚起,林念州的守护,变得更加细致。
他在她每晚入睡前,都会陪她坐一会儿,有时聊聊顾沉白天的细微变化,有时只是静静地待着。用自己的存在,让她即使在最深的梦魇里,也有一束光在岸边等她。
顾沉昏迷的第八天。
重症监护室里,林念州正在为他做例行检查。病床上那个沉睡了许久的人,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林念州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立刻俯下身,轻声呼唤:“顾沉?能听见我说话吗?”
又一次,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下的肌肉,有了更清晰的起伏。
“通知张主任和神经科的专家!”林念州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但动作依旧冷静而专业,“准备做全面检查!监测脑电波活动!”
整个病房瞬间忙碌了起来。
医生和护士们脚步匆匆,各种指令在空气中交织。在确认顾沉的意识正在稳定复苏后,将他转出重症监护室,进入高级单人病房。
林念州护送顾沉转房,并与专家们初步会诊完毕后,才终于在走廊尽头,靠着墙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
午后的阳光带着深秋最后的暖意。
花园里。
林满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孩子在的铺了满地落叶的草坪上,沙沙作响。她伤口已经结痂,这几天她试着脱离拐杖,缓慢地练习行走。
电话在手边响起,迅速接起。
“他醒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林念州难以抑制的情绪,“我承诺过你的。”
整个世界,瞬间静止。
她扶着长椅的扶手,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甚至忘记了去拿拐杖,一步一步,踉跄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世界被压缩成一条走廊。
林念州在门口等她,扶了她一把,推开门。
苍白,安静。
眼泪瞬间失控。
她抬起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悬停在他脸庞上方,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怕他疼,怕惊醒一个易碎的幻影。
下一秒,床上的人,竟挣扎着抬了起来。
林满立刻会意,毫不犹豫地将将脸颊紧紧贴上他的掌心。
冰凉的。
他戴着氧气面罩,手指极其笨拙地,蹭过她湿热的脸颊。一声叹息般的呓语穿过面罩,钻进她耳朵里:
“不……哭……”
林满再也忍不住,一声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将脸埋进那片冰凉的掌心,哽咽着点头,决堤的泪水将他的手掌浸湿。
顾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擦拭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泪水滚烫,尽数落在他的掌心。
他说不了更多,只是用拇指一遍遍地摩挲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骨血。这微弱的触碰,是他们此刻的全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温执杭领着一群专家走了进来给顾沉做最后的检查。
两人被迫松开,林满退到了一边,为他们让出空间。
医生们围在顾沉的床边,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白色人墙。
专业而迅速地操作着各种仪器,冷静地交流着医学术语,不时有人会翻开顾沉的眼皮,或是用听诊器贴上他的胸膛。
她从人墙的缝隙中,瞥见一只正在被连接上仪器的手腕。
顶楼的血。IcU的红灯。此刻的人墙。开始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嘀……嘀……嘀……
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林满不自觉地后退,直到脊背抵到墙壁,她死死掐着掌心,大口呼吸,试图缓解这种濒死的恐惧。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林念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将她轻轻带出了病房,领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阳光倾泻而下,驱散了她身上部分的寒意。
“跟着我呼吸。”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镇定,“林满,他没事。只是常规检查。”
她靠着墙,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视线却像被黏住一样,无法从病房的方向移开。
林念州眉头紧锁。
一个诊断在他心中浮现,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的病,不在梦里,不在事故本身。那些将她拖入深渊的梦魇,不过是表象。原以为只要顾沉醒来,这长夜便会终结。
现在好像……
错了。
她的心病,是顾沉。
医学能缝合肉体的伤口,却该如何去治愈一个,横亘在两个人灵魂之间的巨大创口?林念州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帮到她,同时……帮到那个用生命护住了她的男人。
林满看向林念州,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试图将那个快要将她吞噬的恐惧,重新摁回躯壳里。
“没事了,我可以的。”她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林念州看着她故作平静的眼,没有戳破。点了点头,陪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病房的门再次打开,专家们陆续走了出来。
温执杭对着几个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神色已然轻松许多。
林念州对林满说:“去吧,他需要你。”
林满点点头,转身重新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里,专家们已经完成了初步会诊,正在低声讨论着后续方案。白色的人墙散去,露出了床上安静躺着的顾沉。
顾沉的目光,一直固执地落在门口的方向。在看到她进来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焦灼才缓缓散去。
林满走到床边,重新坐下。
顾沉也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他的动作比刚才有力了一些。
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当顾沉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她的皮肤时,皱了下眉。有些不解,为什么她的手,比他这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还要冰冷。
他张了张口,氧气面罩下,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腿……”他看着她,目光里是清晰的担忧,“……好了吗?”
醒来后,是关于她。
林满的心,酸涩而滚烫。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
“嗯,”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好了。”
顾沉醒来后的第二天,林满便搬进了他的病房。那张陪护床,将她圈禁在这片只属于他和她的世界里。
她遵循着医嘱与他的生物钟运转,换药、擦身这类事,亲力亲为。她的照顾细致入微,却带着抽离了情感的精准。其余的琐事,则交由护工处理。
林念州偶尔会带来食堂里的营养餐,和一句叮嘱:“你照顾他,也要照顾好自己。”
林满总是点点头,轻声应下:“嗯,知道了。”
这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将空气里的尘埃染成金色。
林满拧干了毛巾,走到床边,替顾沉擦拭手背。
当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手臂时,他用恢复些许力气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林满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他。
他没说话,底却翻涌着千言万语,掌心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确认着她真实的触感。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空出的另一只手拿起毛巾,继续为他擦拭脸颊。
两个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有毛巾拂过皮肤的轻微声响,和触碰时传来的温度。
这份静默的温情,被一阵叩门声打断。
不等回应,门便被推开。
顾云深与刘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风尘仆仆。他们显然是刚下飞机,走了进来,眉宇间堆满了难以掩饰的焦灼。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顾沉看向门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父亲,佩姨?”
顾云深快步走近,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里是压抑的后怕:“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们?”
在顾云深目光扫过的瞬间,林满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顾沉却反握得更紧了。
“我……我先出去,你们聊。”林满看向顾沉,轻声说道。
“不用。”顾沉握着她的手却丝毫未松,“没有你听不得的。”
“我去护士站拿药,一会别误了吃药时间。”她避开顾云深探究的视线,用了些力气,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林满向顾云深和刘佩微微颔首,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护士站外的长椅上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白墙。护士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毫无反应。
“怎么出来拿药,不让护士送?”林念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她要去拿的药盒。
“哦……谢谢。”她看到药,仓皇地接过。
“脸色这么差,”林念州在她身边坐下,目光里带着探寻,“在想什么呢?”
“没有。”她低声应着,将药盒紧紧攥在手心,“你今天值班?”
“嗯,到凌晨,晚上要给你打饭吗?”
“好……”她本能地应了一声,然而刚出口,“……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食堂吃吧。”
她看向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悉数掩藏。
林念州微微一怔。看穿了她的想法,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刚到病房门口的转角,便与正走出来的顾云深和刘佩撞了个正着。
刘佩看了一眼林满,轻轻碰了碰顾云深的胳膊。顾云深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满身上。
“林小姐。”
“叔叔。”林满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顾云深看着她,缓缓开口,“阿沉决定结婚时,跟我提过你。”
这句话让林满的眼圈瞬间红了,所有强撑的镇定土崩瓦解。
“对不起,叔叔,”她声音发颤,“他……都是因为我……”
“孩子,不怪你。”顾云深打断了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病房的门,声音里是疲惫与无奈。
“我们顾家的事,太脏了……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用,我那个弟弟坏事做尽,你佩姨的嗓子,也是拜他所赐。不提了……”
顾云深的目光重新回到林满脸上,那份属于父亲的脆弱与恳切,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看到你在这里陪着他,我们……也就安心了。”
说完,他便和刘佩转身离开了。
安心?
这两个字,对于林满来说,此刻却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如果当初顾建宏没有打那通电话,顾沉根本不会被卷进来,更不会像现在这样……
早知如此。
她宁愿不管这对疯子,顾建宏一刀把姚思宁的脖子抹了,一了百了。
是她,圣母心泛滥去救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反而让顾沉受伤。
她才是罪魁祸首。
那个最该躺在那里的人,是她自己。
林满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直到林念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回去吧,外面凉。”
她点了点头,推门回到病房。
顾沉不知何时又睡着了,眉头却依旧微蹙着。她俯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沉栀向满》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磨铁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磨铁读书!
喜欢沉栀向满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沉栀向满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