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这政令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龙椅空悬，垂下一道珠帘。崔姮端坐于帘后凤座之上，一身朝服雍容华贵，脊背挺得笔直。
她平静地宣布了创办义学，尤其强调了“凡大颂子民，年满十二未识字者，无论男女，皆需入义学就读一年”的章程。
话音刚落，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皇后娘娘！此事万万不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慨，“于京城倡学，教化百姓，老臣本无异议。然则……让女子与男子同入学堂？成何体统！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子属阴，其身不洁，岂可踏入圣贤传道授业之清净地？此乃亵渎文华，悖逆人伦！”
紧接着，更多大臣纷纷附议，言辞激烈：“娘娘，此议实乃异想天开！我大颂十二岁孩童何其多？师资何来？场地何来？如何管理？此乃劳民伤财之举！”
“然也然也！”
在京城创办义学没什么，不分贫富贵贱招收学生也没什么，但是不分男女就严重了。
女人怎能入学堂呢？
哪怕是官家千金也多是在族学，在家里请私人夫子教导，而不是到公共学堂离去。
这有违伦理！
珠帘之后，崔姮的面容看不真切，但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穿透了喧嚣：“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她一句一顿，条分缕析：“其一，所谓女子污秽？诸位大人莫非不是女子所生？轻贱女子，便是轻贱自身根源，此理可通？”
“其二，义学并非长久就读，仅为期一年。一年光景，所能学者不过基础文字，粗通道理，旨在启蒙，使其知忠孝、明廉耻。
“难道诸位担心，这区区一年的启蒙，便能将天下女子都教成惊世才女，夺了诸位家中儿郎的功名前途不成？若真如此，诸位是否也该反思自家儿郎是否勤勉？”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让方才叫嚣最凶的几人面色涨红。
不等他们反驳，崔姮继续道：“其三，办学细节，本宫已有章程。义学并非男女混坐，将分设男堂与女堂。男堂除基础文课外，增设木工、农艺等实用技艺；女堂则侧重算学、记账。目的无他，只为让这些孩子将来无论男女，都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
提到让女子学算账，又引发了新一轮攻讦：“娘娘！女子当以织布刺绣为本分，学那算账之术，岂非不务正业？自古男耕女织，天经地义！”
崔姮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察世情的锐利：“男耕女织？大人既知此理，便该明白，耕织之事，家中长辈自会传授，何须义学赘述？
“平民之家，女子不仅要织布刺绣，往往亦需下地劳作，辛苦倍于男子。
“本宫且问，诸位可知乡野之间，有多少男子游手好闲，全凭妻女日夜纺织、辛勤劳作供养？”
这是前世崔姮逃出宫后久住乡村，发现村里不少男人懒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时候靠母亲，长大了靠妻子。
都废物成这样了，他还觉得自己一家之主，当有威严。
呵。
“学算账，是为让她们能理家、能识数，即便遇人不淑，也不至被人蒙骗。若男人真靠不住时，也能靠自己双手谋得一线生机，护好儿女！‘技多不压身’，此言对男子适用，对女子，为何就成了悖逆？”
织布绣花这东西，无论平民还是官宦之家，只要是女儿自小就要学，而崔姮设置算账的课是防止她们被骗。
前世，她开布庄时，不少妇人来买货，她们根本不会算太大的账，一些小账还能反复验算一下，复杂的账目她们就完全不懂了，很容易被商贩骗，若是将这项算学学起来了，将来，有恒心的妇人说不定还能经商。
崔姮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众大臣，那句“遇人不淑”、“男人靠不住”如同无形的针，刺中了不少人心知肚明却不愿承认的现实，一时竟无人能直接反驳。
朝堂之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即是更激烈的争论，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以沈昭为首的寒门官员队列中，发出了支持的声音：“皇后娘娘圣明！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让平民子弟，无论男女，皆有识字明理之机，知晓忠君爱国之大义，乃固国之本！臣等全力支持！”
他们自己当中本就有许多平民出身，知晓底层百姓大字不识，容易听风就是雨，对那以讹传讹的谣言信以为真，死犟到底，若是能识得一些书文，懂得明辨是非，何至于此！
还有，多少农家孩子梦寐以求就是有一天能识字读书，如今机会来了，他们这些前辈当为未来的孩子们搏一个机会！
紧接着，一直沉默观察的崔丞相，终于缓缓出列，他身后一众门生也随之而动：“老臣以为，皇后娘娘思虑周详，此策利于教化，惠及万民。老臣，附议。”
重量级人物的表态，使得天平开始倾斜。
崔姮又道:“此义学，开学第一课，为‘忠君爱国’，教化民众无论男女皆以国为本，拥护我大颂！”
一直冷眼旁观的许太傅，眉头紧锁，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反对。
其孙许琅却悄悄拉了他的衣袖，低声道：“祖父，皇后娘娘已言明，第一课便是‘忠君爱国’。若天下百姓，无论男女皆能识文断字，明理爱国，长此以往，奸邪之言难以蛊惑，叛国之事自会减少。此乃大善！
“更何况……陛下虽未临朝，但既允娘娘主持，心意已明。祖父，何必在此事上，徒做恶人？”
许太傅身形一顿，权衡利弊，最终将那口郁气咽了回去。
他转而问道：“娘娘宏愿，老臣或可理解。然则，这办学之资从何而来？国库……”
“太傅不必忧心。”崔姮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京城试点所需一切银钱，皆从本宫私库支取，不动用国库分文。先行试办数年，若成效卓着，再议推广；若成效不显，即刻终止。如此，可还有疑问？”
话已至此，钱不出国库，事由皇后一力承担，试点范围也仅限于京城，众臣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再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借口继续纠缠。
金銮殿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无数复杂各异的目光，投向那珠帘之后的身影。
一场风暴，暂告平息。
而变革的种子，已在这激烈的争辩中，悄然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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